“是我!”那名双手被绑缚在背后,身形魁梧的男人毫不迟疑地承认。常岁宁看着他:“你叫什么?”
“黄三!”男人长满晒斑的脸庞紧绷着,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竟试图向她解释道:“是他们先射杀了顺子,我们只是不想死而已!”
那少女脸上并不见同情之色,平静道:“但你身为战俘,挑起暴乱,即为触犯军规。”
男人死死咬着牙,心中再无妄想。
他闭上了眼睛:“此事全是我带头,要杀就杀我一人!”..
那道不带感情的清亮声音响起:“责军棍二十,以儆效尤。”
“是!”
男人怔神间,已被拖到一旁,按在了行刑的长凳上,直到一记军棍落在他身上,疼痛感传来,才让他顷刻回神,闷哼出声。
常岁宁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受罚。
战俘也好,将士也罢,只要身在军中,便要紧守军规。
正如士兵间摩擦斗殴,动手的原因并不重要,若“无错”的一方便可不必受罚,则人人都会存有侥幸心理,去试探军规底线。
军规是不容试探和挑衅的。
哪怕她知晓这些战俘的反抗之举是被贺善等人逼出来的,她也需要做出惩戒,用以维护军规的权威。
二十棍打完后,黄三趴在条凳上,疼的已经无法动弹。
二十军棍绝对不算轻罚,若体格稍微差些的,足以殒命。
此刻他满头汗水,牙关发颤,抬起充血的眼睛看向常岁宁。
常岁宁的视线扫向他,也扫向那些战俘:“今日之事念在尔等这些时日表现良好,而今日情形特殊,故只略做惩戒,就此揭过。但若今日后,再有暴动发生,凡参与者皆斩首示众,绝不姑息。”
战俘们神情惶然地应下。
“再有——”常岁宁看着他们,道:“我既允诺过降者不杀,便决不会食言。待此次水灾之后,我便会带你们回江南。”
——回江南?!
那些战俘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们脏污的脸上此刻唯有一双眼睛迸发出希望的光彩。
常岁宁:“我知道,你们当中大多数人皆是被徐正业强征而来,你们的家人也曾受徐正业麾下亲兵抢掠甚至杀害,成为徐军,并非你们所愿——”
“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们跟随徐正业犯下谋逆罪亦是事实,若不加以惩戒,则天下人人皆可效仿。”她道:“待回到江南,你们需以战俘之身服役折罪,那些曾被你们踏破毁坏的城池,需要你们去重建。”
“我们……我们愿意!”有战俘哽咽道:“我们愿意服役赎罪!”
他们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跟随徐正业的,江南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中,也有他们的父母妻儿。
徐正业于汴水大败,他们甚至是庆幸的,庆幸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愿降,是因为想要保命,至于成为战俘之后会面对什么,他们虽不清楚,但也从未敢奢望过竟然还能回江南,回家!
哪怕是以战俘的身份回家赎罪、他们也的确应当赎罪……只要能回家,于他们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纷纷开口:“我们都愿意!”
虽然也没人需要问他们愿不愿意……但,就是这么个心情嘛!
有战俘掉起了眼泪,忍不住呜咽哭了出来。
那挨了二十军棍的男人被拖过来,他看着常岁宁:“……宁远将军此言当真?”
常岁宁也看向他:“骗你们有什么用处。”
男人心中涌现希望,却仍不敢轻信:“宁远将军当真能够做主此事吗?”
他问出这句话后,只见那少女当真露出了思索之色。
男人一颗心高高吊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片刻,只见对方一笑:“我觉得能。”
“我家将军好歹杀了那徐贼呢!”何武虎在旁拍着胸脯道:“圣人可都说了,想要什么赏赐,让我家将军自己挑!”
男人闻得此言,咬着牙,眼中也顿时涌出泪珠。
见常岁宁带着白校尉等人转身离开了此处,他扭过头,目送着那道身影在细细的雨雾中走远。
“将军当真要带他们回江南?”白校尉问了一句,还是只是随口的安抚之言,以免他们再生暴动?
“江南之地支离破碎,需要大量的人力重建,既是用人之际,为何不能用他们呢。”常岁宁道:“且徐军过境之处,凡青壮男子,大多被强征而去,这些被征去的人,折损死伤大半,如今也只剩下这六万余人了……他们当中,甚至有许多识字之人。”
有别于最初跟随徐正业的那些亲兵,说到底,在徐正业起兵之前,他们也都只是寻常的百姓而已。
她并非心慈之人,她也曾做出杀尽俘虏的残暴之举,但那是对待异族,面对那些凶悍的异族,她能做的便是比他们更凶悍更残暴。
但这些战俘,是她大盛的子民,自家人有不得已之处,论错当罚,不当杀。
且如今除了内忧,更有外患,滥杀这六万壮丁战俘,也是自削大盛抗敌之力,实不可取。
这些只是她的其中一重考量。
常岁宁未有与白校尉再多说此事,转而道:“主帅如今在何处救灾?让可信之人速去给他传话,让他藏好些,不要被人寻到了。”
这些战俘她是绝对不会交给李献的,但此事她出面最合适,反正她一向嚣张蛮横惯了。
而肖旻的立场不同,她不想让他牵扯进来。
横竖如今救灾之事紧急,水患之时各处消息行踪传达不及时,三五日内找不到人也是正常的。
白校尉会意应下,立刻去安排了。
姚冉一路沉默着,跟着常岁宁回到帐中。
常岁宁换了身干爽的衣袍,将半湿的发散开披在脑后,从屏风后出来时,只见姚冉仍穿着湿衣站在原处未动,神情反复不定。
常岁宁在摞着军务公文的小几后盘腿坐下,才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