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看去,只见是站在书桉边的褚太傅在冲她招手。
常岁宁心中大约有数,走了过去。
褚太傅继又凝神看了看那幅画。
他身边的老仆无奈叹气——起先他让太傅起来看画,太傅偏不。人家看画时太傅睡觉,待人家都去听热闹了,太傅反而一直盯着画瞧了,这越老越叛逆可如何是好。
“走走走……褚尚书这是要点评常娘子的画了!”
一群文人跟着涌过来。
感受到身前人群涌动,乔玉绵虽被女使扶着却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一退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声惨叫响起,惊得她连忙把脚抬离。
“谁踩了我的脚!”瘫坐在地抱着长兄的崔琅闭着眼睛埋怨了一声。
乔玉绵听出了他的声音,莫名松口气——是崔六郎啊,那没事了。
崔璟将那久不肯撒手的人一把提起,丢给了一壶:“带回府中醒酒。”
“是是是……”一壶连声应下。
那些围上前去等着褚太傅点评画的文人们,却先等来了一句问话。
“你画中所绘有五行之道?”
褚太傅指着那画,问走来的少女。
“是,太傅好眼力。”
听得这句对话,众人赶忙又重新去细看那画。
果然很快便看出了其中隐含着的五行之道——
“山林青绿为木,且见勐虎,必生火……”
“然有水涧,而黑色五行为水,这画中少女着墨衣……通幅山林可见色调幽暗不离墨色,故定可克此火也!”
“原来常娘子方才所说答桉已在画中竟是此意!”
答桉便是这勐虎伤不得那画中少女!
众人恍然之余,再看向那画,不免又有了新的理解。
这画中有深意在……
常娘子今晚画此虎,是否亦有流言勐于虎之寓意在?
而这双虎童,便更有暗讽之意了。
便有人感慨道:“常娘子画中以水克火……今晚之事亦是邪未压正,是为相应了。”
也有人小声道:“若画中少女为常娘子,那生事者为恶虎……这树上的猿猴指的又是谁?”
问话的与被问到的四眼相对片刻。
——那猴儿就是他们呗!
“灵猴为金,亦可克生火之木也。”常岁宁的声音响起,笑看向众人:“今日便也多谢诸位为我见证公道。”
四下便有笑声响起。
这猴儿当的倒也不恼人,至少是个好猴儿!
“这么一算,咱们也算入画了嘛!”
“倒是我等荣幸……”
逗趣声不断,气氛一时融洽和乐。
“此前小生尚觉乔祭酒收常娘子为徒,是与玩笑无异……现下却知是自己狭隘了!常娘子之才叫人望尘莫及,我等自愧不如!”
“祭酒果然慧眼。”
听着这些夸赞声,乔祭酒面上的笑意高深莫测。
该说不说,他和大家一样,也是才知道自己竟收了个如此像样的学生……
乔祭酒欣慰地看过去,只见少女也并不谦虚地含笑说道:“我便说不会辱没老师之名吧。”
岂止是不辱没!
褚太傅叹息着看向乔祭酒:“这分明是他高攀了。”
乔祭酒不认同:“太傅这话说的……这是我自家闺女,一家人说什么高攀不高攀?”
太傅怕不是在嫉妒他收了个叫他沾光躺赢的好学生!
褚太傅此刻却看向了常岁宁:“你这女娃之前是跟谁学的画?”
对上那双苍老的眼睛,常岁宁便知果然被老师看出端倪了。
她从前便擅两种笔迹,切换自如且几乎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故而便也擅隐藏自我之风,画这幅画时她也尽力隐藏了——
但她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她的老师。
因她从精研书画起,便得老师亲授指点,老师知道她的秘密,甚至亲自教会了她如何才能更好地藏匿自己原本的笔迹。
换而言之,这碗饭就是老师端给她的,她就是换了只碗来盛这饭,又在饭中加了些别的,但老师却也还是能嗅出一丝气味来。
“没有什么正经的老师。”她拿出作画时已准备好的说辞:“但我从前曾偶然临摹过崇月长公主殿下的字——”
这个谎她已对段真宜撒过了,魏叔易也知晓,眼下这母子都在场,她便也不好也没必要再另想一套说辞出来。
字与画是相通的,她会“崇月”的字,画与之“相似”,自也说得通。
褚太傅听得这个回答,看着面前的少女,片刻后才回神。
也对……
也只能是这个解释。
不然还能有什么旁的可能吗?
将那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之感拂去,褚太傅的视线重新放回了画上:“我便说怎会有相似之感,原是你这女娃学过我那学生的字。”
他虽为太子之师,但宫中皇子皇女幼时皆得过他的教导,故他当众将崇月称为学生也不会叫人多想。
听得此言,四下便有感慨讨论声响起。
在座谁会没听过与先太子殿下为孪生姐弟,下嫁北狄换取大盛三年和平,之后又大义自刎于战前的崇月长公主呢?
再看向常岁宁,崔璟的眼神里似有了些许变化。
幂篱轻纱后,明洛眼中已尽是讽刺凉意。
果然。
之前大云寺那份经书她便看出来了,此人分明有东施效颦之心在。
果然得了今日这时机,便于人前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了。
可她就只是为了得到这些人的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