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似可以维持住某种平衡。但他心中清楚,他总是会长大的,这句话他能说到十五岁,二十岁……可三十岁呢?
“你固然不急,可自有人替你着急。”圣册帝的语气很平和,却叫太子后背陡然生出一层冷汗。
他又听那声音道:“不过也好,选立太子妃之事非同小可,尚需要些时日物色,是该早做准备了。”
太子:“一切但凭圣人做主……儿臣无不听从。”
圣册帝看向他:“你是日后大盛的一国之君,无须事事听从于朕。”
太子面色微白:“儿臣……”
圣册帝似不曾看到他的慌乱,往下说道:“你身为太子,凡事便皆与社稷息息相关,朝堂之上,各人皆有利益算计在,谁人之言皆不可尽信。太子妃的人选,你自己要好生考量,莫要偏听偏信某一人之言,以致盲目行事。”
“是……儿臣谨记。”
圣册帝这才看向坐在一旁的荣王世子:“太子这般年岁已在准备选立太子妃之事,录儿对自己的亲事,可有何打算?”
荣王世子在京中养病多年,亲事尚未定下。
李录看起来有些意外:“侄儿尚无打算。”
“可你的年纪已该成家了。”圣册帝看着他,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你阿父远在益州,若朕由着你在朕眼前这般耽误下去,要如何同你阿父交待?”
李录定了定神:“且由陛下做主便是。”
“你与太子不同。”圣册帝温声道:“你若有属意的女郎,不妨同朕明言,若你阿父也同意,那便由朕来为你做主赐婚。”
李录怔了怔。
属意的女郎吗?
他面露赧然之色:“侄儿并无想法……”
“那便试着物色一二。”圣册帝看向太子:“朕打算为选立太子妃之事办一场花会,届时你也一同前往,可于宴上留意一番是否有合眼缘者。”
“是。”一旁的冰盆有些凉,李录咳了两声,才又道:“多谢陛下替侄儿操持费心此事。”
见他面色虚弱,圣册帝询问了几句其近来的身体情况。
“夏日贪凉了些,近日便有些咳……但并无大碍。”
圣册帝这才做出放心之色,另又交待两句,才让宫人将人送出了甘露殿。
太子李智也告退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后犹在轻轻晃动着的珠帘,圣册帝眼神微敛,其内情绪不明。
片刻后,明洛走了进来。
“陛下,岭南送来的荔枝到了,现皆在外殿。”
圣册帝略略回神,却是自龙椅上起身,道:“朕去看看。”
明洛并不意外她要亲自去看,只上前相扶。
圣人并非重口腹之欲者,但每年自岭南而来的荔枝,圣人都会亲自挑选一些出来。
圣册帝来至外殿,微弯下身,从那些新鲜的荔枝中慢慢挑出了数十颗颜色个头最漂亮的,盛满了两只匣子。
“余下的这些,还和往年一样使人分下去。”
明洛应下:“是,洛儿明白。”
“这两只匣子,也和往年一样,分别送去大云寺和长公主府。”圣册帝交待明洛:“长公主府,你亲自走一趟。大云寺那边,便让崔卿代朕过去吧。”
明洛再次应下,带着那两匣铺了冰块保存的荔枝出了宫。
“圣人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崇月长公主殿下。”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明洛身侧的侍女望着那两只匣子,不免感慨了一句。
这可是最好的荔枝,一匣子送去大云寺供奉天女,一匣子送去崇月长公主生前所居,圣人自己都未曾尝一颗呢。
且每年都是如此。
明洛心知侍女的想法,视线也静静落在了那两只匣子上方。
可不是只送一匣给那位长公主殿下。
“听闻从岭南来的使者经过恭陵时,会留下一些荔枝用以祭祀葬在恭陵的先太子殿下……”侍女轻叹口气。
一双儿女皆早早去了,做了圣人又如何呢,还不是孤零零的,只能在心中牵挂着那些骨肉至亲。
“还好有郡主您陪着陛下。”侍女感慨道。
明洛嘴角微扬了扬,不置可否。
圣人需要人陪吗?
或在许多人眼中是不需要的。
有了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还会在意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陪伴吗?
她有时也不确定姑母是否真的需要。
但,这怀念也好,愧疚也罢,无论几分真几分假,皆只是对已故之人而已。
她有时会想,若姑母那双过于出色的儿女还在世,姑母又会如何?
马车先去了玄策府。
明洛说明了来意,刚将那匣荔枝交到元祥手中,还不及再与崔璟多说几句话,便听对方以“荔枝易坏”为由,即刻便往大云寺去了。
大云寺建在城外,路途稍远,崔璟特让人备了辆马车,又另备冰块,免得荔枝坏去。
临出城之际,崔璟忽而勒马。
元祥也赶忙跟着勒马,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佩刀,警惕环视左右:“大都督,可是有何异样?”
崔璟看向路边的小摊:“去买些栗子带上。”
正按着刀的元祥:“?”
……
同一刻,午后睡下的玉屑,隐隐听得外面有女使的说话声。
“都去前院,明女史来了。”
“明女史?”
“明女史奉圣人之命又来给殿下送今年的荔枝了……”
殿下?
玉屑听得这二字,骤然坐起身来。
方才又梦到殿下了……
梦里殿下一直在问,为什么不去见她,为什么,为什么……
“我该和殿下解释清楚的……”
“是有人骗了我……”
她不是故意要害殿下的!
对,只要她和殿下解释清楚,殿下会原谅她的吧?
殿下会原谅她吧!
这个足以将她从煎熬中彻底救赎的念头让玉屑一时再顾不上其它,她忽然下床匆匆穿鞋,快步走出了屋子。
因明洛的到来,本该守在外面的那两名女使皆去了前院。
她一路走,穿过园子,来到长公主府后院,又来到那扇她近日打开了许多次的门前。
一瞬的犹豫之后,她动作颤颤地抽出门闩,将那扇门打开。
门外正西去的那轮金乌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同时,她抬脚跨出了那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