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

131 阿兄与驴与狗 (2 / 2)

此刻,解氏与儿子儿媳及孙女一同于前厅跪听内侍宣读了那道除去她一品诰命,将她降为五品郡君的旨意。

“郡君接旨吧。”

“是。”解氏强压着语气中的起伏颤栗,抬手接旨:“解氏自知有过,甘领此罚……谢圣人轻恕之恩。”

内侍轻颔首,留下这道降罚的圣旨后即离开了此处。

内侍离去后,冯家前厅是使人窒息的安静。

仆妇白着一张脸将解氏扶起。

那名中年男子也随后起身,压抑了数日终于忍无可忍:“母亲好端端地究竟为何非要挑起如此事端?如今不单名声尽失,就连圣人也降下了责罚……今后您要儿子在同僚间如何抬头做人!”

三日前他还是一品国夫人的儿子,只因母亲那晚去了趟登泰楼,转眼间他便成了全京师的笑柄!

但受牵连的又何止他一人?

“辉儿才十四岁,今年刚进了国子监读书,现下闹出此事,您要他在国子监如何立足,如何面对那乔祭酒及众师长还有他的同窗?”

“还有敏儿……”他抬手指向一旁的少女,“十六七岁正是议亲的年纪,经此一事,她今后还能有什么像样的亲事可言!”

原本如在梦中的少女闻得此言,忽然红了眼眶。

“够了!”解氏蓦地抬眼,看向儿子,厉声道:“这整个冯家能有今日,皆是我一人争来的!你能在工部谋得这主簿之职,靠的是什么?辉儿能进国子监读书,靠的又是什么?”

“我如何做事,又岂轮得到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是,母亲素来威风得很!”男人脸色难看至极,转身拂袖离开了前厅。

那少女也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敏儿!”

妇人追着女儿快步而去。

少女一路小跑,躲开追上来的母亲,坐在荷塘边的巨石上哭了起来。

因她的祖母是圣人亲封的一品国夫人,故自她十三岁起,有意议亲的人家便将冯家的门槛踏破了去。

但祖母根本看不上那些人家,只说让她不必心急,日后定会给她谋得一桩最好的亲事。

她便也一直心存期待。

后来她逐渐明白了祖母的用意所在——祖母常带着她去见那位应国公夫人,她与那位应国公世子也逐渐熟识了……

应国公夫人很喜欢她。

应国公世子……曾私下送过她一对簪子。

祖母虽未与她明言,但她也不是傻子。

母亲也看出了此事背后的可能。

应国公府非寻常勋贵可比,那可是当今圣人的母族,应国公是圣人的亲弟,若她能成为应国公世子夫人……

整个京师都再没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可就在她以为这一切触手可及之时,祖母却忽然出了这样的丑,今日又被圣人下旨除去了诰命!

她父亲不过工部一个小小主簿,论起家世她根本比不上那些贵女,但她胜在有一个誉满京师的好祖母,应国公府若选了她做儿媳,无疑也是一桩美谈……

可现下她祖母的名声不在了!

她唯一的依仗与优势便也没有了!

应国公府还会选择她吗?

少女只觉天都塌了,哭得愈发伤心,将手腕上祖母给的手镯褪下,宣泄着砸进池水里。

前厅内,仆妇的心绪久久无法平复:“夫人……”

“哪里还有什么夫人。”解氏坐在椅中,冷笑着自嘲道:“现如今该称郡君了。”

“郡君……郡君这分明是代人受过了!”厅内已没有其他下人在,仆妇心神不宁地道:“此事可要同圣人说明吗……”

“圣人?”解氏看向手边那道圣旨:“你真以为圣人会猜不到吗,这圣旨是降罚做给世人看,又何尝不是在敲打提醒于我……”

应国公夫人代表着应国公府,而圣人岂会准允应国公府的颜面名声受损?

“那这后果只能由夫人……就只能由郡君一个人受下?分明是应国公夫人手下的人做事不谨慎,找了那样一幅画来,才害得夫人被牵累至此!”

解氏冷笑道:“现下说这些还有何用。”

“那……”仆妇也知说这些已经晚了,只能压低声音道:“那之前应国公夫人私下允诺的亲事……还作数吗?”

那日应国公夫人说服她家夫人去登泰楼之前,曾亲口笑着说出了喜欢她家女郎,日后想与夫人做亲家的话。

“现下哪里是提起此事的好时机。”解氏皱着眉道:“待风波平息下来,再去探一探她的意思。”

仆妇只能应“是”。

有风吹入厅中,非但没带来一丝清凉,反倒将空气鼓动得越发燥热。

解氏沉暗的眼底却只有冰冷之色。

她至今都难以接受相信自己竟在一个小女郎身上栽了如此大的跟头!

她此番名声身份处境皆一落千丈,对方倒是春风得意,名满京师了!

听说昨日还曾得了圣人召见。

而昨日对方才进了宫面圣,今日圣人便下旨除去了她的诰命……且不知对方在圣人面前又说了些什么!

想到此处,解氏再难忍心头怒气,抬手挥落了手边茶盏。

其被降为五品郡君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开。

这无数议论声解氏自是听不到,也得亏是听不到,否则若是知晓郑国公夫人段氏正在拍手称快,少不得要气出个好歹来。

“阿娘近日怎不邀常娘子来家中说话了?”魏妙青听似随口问起。

“如今外头跟火炉似得,出门实在遭罪,等哪日凉爽些再邀人出来……”

魏妙青“哦”了一声,看向堂外灼人的烈日。

这日头一连晒了这么多天了,她提个要求,让老天爷明日就下个雨也不过分吧?

……

当日午后,常刃回了府中,去见了常岁宁。

“……昨日顺利带人出了城,阿稚现在庄子上守着那女子。”常刃将经过大致说明,便问:“女郎现下要去见那人吗?”

“等明日吧。”常岁宁道:“上香拜佛赶在晌午前更吉利。”

常刃:“上香?”

“先去上香,求佛祖保佑替我将此事遮掩干净,或更稳妥些。”

“……”

佛祖但凡没入魔,倒也不可能保佑她这种事吧。

话虽离谱,常刃自行在心里敲了两下木鱼,但也听懂了。

虽说昨夜之事谨慎,应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更谨慎些也不是坏事。

隔一日去上香,上香回来的路上再顺道去庄子上看看,更不会引人注意。

是以次日一早,他便跟着常岁宁去了大云寺。

常岁宁进了寺中,路过那座必经的天女塔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说来古怪,此塔邪门,但又让她总想再多看两眼。

这一眼瞧去,却是见着了一位熟人。

这熟人正做着她一时所不能理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