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

141 胜负 (2 / 2)

他本不屑同一个小女郎当众比什么高低,但是他对对方的不满方才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他需要与对方比一场,他需要堂堂正正毫不费力地赢一场——

如此才能让他的不满显得有理有据,让他足够有资格说出那些话,而非如见不得光一般,好似只敢在背地里议论她一个小女郎。

棋盘很快被摆好,宋显已经坐下。

他并非是存心欺负她,在赢了之后他也会承认自己赢她一个女子胜之不武,他并不会真的逼迫她履行方才的赌注,不管是离开国子监或是解散无二社。

他不是那种咄咄逼人之辈。

他只是需要证明他的不满是有资格的,他只需要挫一挫她那自以为是的张扬之气。

他做好了赢的准备,也做好了赢了之后展示身为男子该有的君子风度的准备。

于是他抬手:“常娘子先请。”

常岁宁也不与他客气,抬手取了白子。

二人先在对角处各落下两颗座子,之后常岁宁持白子先行。

“啪嗒”一声轻响,棋局为方,棋子为圆,方圆纵横间,一方天地由少女手下白子就此开启。

随着消息在乐馆中传来,来此围看者越来越多。

“谁同谁在赌棋?”

“那位宋显宋举人……和一位女郎!”

“怎和女郎比起来了?”

“不是寻常女郎,是那位常娘子呢……”

“那位常娘子!”

着常服的荣王世子听得这些声音,不禁微微一笑:“由这声‘那位常娘子’便可知常娘子短短数月间当真是已名动京师,无人不晓了。”

而细思之下,即可知如此迅速的成名之路,古往今来并无几人能做到。

这会是偶然之下的忽放异彩吗?

“走,我们也去看看。”他拿起桌边长笛,动作有些缓慢地起身。

他向来喜好音律雅乐,每旬皆会来此坐上半日。

但雅乐回回得闻,遇人赌棋却是新鲜。

随着围观者越来越多,宋显渐渐开始感到不安。

若一切如他预料中那般,围观见证者自然越多越好,但现下……

他看着面前棋盘,及对面静坐执棋的少女。

一颗颗棋子落下,随着棋面逐渐紧张凶险,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但偶有惊讶的叹声。

四下称得上静谧,一旁的银杏树枝叶随风发出沙沙轻响。

这棋局已然成了战场。

而黑子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占据上风。

那少女始终不紧不慢,无论对方是急是缓,她每一次落子的时间却几乎一致,好似不需要过多思索,又好似时刻都在纵观全局。

宋显意识到,这亦是一种心态上的倾轧,于是他提醒自己必须冷静应对。

并且,必须要收起那份轻视了。

二楼临窗处的青年,视线始终在执棋的少女身上。

她的身形挺直却并不刻意,抬手落子间,竟有排兵布阵,构筑乾坤之势。

他并看不清棋面之上的详细,但从周遭众人的神态反应便可知,她的棋,也下得很好。

“……崔大都督究竟可有在听我等说话?”

雅室内有压抑着不满的声音响起。

室内坐着几位中年男人,皆着长衫,其中一人是崔氏族中长辈,今日约崔璟来此的便是其人。

崔璟已换了常服,此时立在窗前,并未回头,只道:“崔璟方才已说得很清楚了,诸位之言,崔璟难以从命。”

“你……你堂堂崔氏子弟,当真要沦为明后爪牙吗?”

“明后专权,为铲除异己,肆意行诛杀贬谪之举,长此以往,崔氏亦及及可危也……”

“你既手握玄策军兵权,京畿防卫皆在掌控之中……若行兵谏之举,逼迫明后还权于储君,即可还江山朝堂清明安稳!”

听着那一道道痛心疾首之言,崔璟终于道:“太子年幼心志不坚,若我果真贸然兵谏,只会使别有居心虎视眈眈者趁虚而入,故我绝不可能答应此事。”

“到时自有我们四家来稳固局面!”

“依旧以你们崔氏为首便是——”

崔璟面色无丝毫波澜:“诸位久居京师,目光只在朝堂寸许之地,可知天下大局早已变了许多,所谓四家之大,是否还有当年拨乱局势后再平定乱势之力,诸位或该清楚。”

那几人脸色一阵变幻:“那正是因为得明后打压,只需除去明后,一切自会如旧……”

崔璟仍未回头,言辞疏冷有力:“况且,玄策军并非崔璟私有,而是先太子殿下所创,凡要以此为刀动摇江山安稳之举,崔璟一概无法应允。”

“你……”

有人站起身来怒指向青年背影:“枉你为崔氏嫡长孙……竟置合族上下兴衰存亡于不顾!”

崔璟不为所动:“士族兴衰,非我一人之力可扭转。诸位若果真有意求存,并非至难之事,无解之处在于诸位所求不仅仅为存——”

是仍想要凌驾于皇权之上,立于万物之巅的傲慢私欲。

而他不可能让玄策军成为满足这私欲的刀。

他也绝不为刀。

“不必再多与这竖子多言了!”

“口口声声为江山大局而虑,若果真如此,又岂会甘为明后鹰犬!”

“你大可出此门入宫去,同明后直述我等今日之言,也好再立功劳!”

“诸位之心从不隐藏,此议未成,何须我去告密。”立于窗前负手的青年认真说道:“我若有立功之心,应先羊装答应诸位提议,于关键时再行反水,使诸位退无可退——”

“你!”

几名中年男人险些气得仰倒。

他们倒要多谢他有所顾念,手下留情了!

“你们崔氏当真教养出了一位好儿郎!”

“大郎,你这……哎!”

拂袖声,推门离去之声相继响起。

看着那些人离去,元祥不禁感慨:“这是返老还童了啊,一个个都气成孙子了……”

见那闭起的房门,又给予肯定:“倒也不愧是士族风度,气成这样了还不忘关门呢。”

说着,走到青年身后,提醒道:“大都督,人都走完了,您回去坐着吧。”

不必再假装看窗外风景了。

青年未理会他。

咦,大都督不是在假装么?

元祥好奇地探头瞧去。

他一早也隐约听到了是有人在下棋,但这种地方下棋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原来与人下棋的是竟是常娘子?

难怪大都督看得这般认真了——那可是大都督唯一的朋友在与人下棋,粗略一算,等同是大都督自己坐在那里与人下棋了!

不过怎突然喧闹起来了,这是分出胜负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