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便言明身份,让母女二人私下好好地谈一谈呢?而现下这句“将星凋零”,却叫他再次清醒过来……
有些东西所带来的枷锁与负担,或比杀心要更加沉重,会令殿下更难承受。
殿下宁肯遭受如此噬骨苦楚,也不肯坦诚相认,这其中岂会没有缘由?
就让殿下自己选吧,他只是个做下属的,本也没有僭越的道理。
无绝在心中深深叹气。
与圣册帝分别后,无绝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一趟大雄宝殿。
“师父……”
此前那名以手势暗示常岁宁的僧人走了过来,向无绝行礼。
见弟子眼神不对,无绝看了眼身后,见无人过来,立刻弯身下去移开了蒲垫。
见那扳指还在,无绝眼神一震。
怎么没拿!
这扳指虽只能抵挡减缓些许痛苦,但若没有这扳指,又怎么熬得下去啊!
想到少女方才在塔中若无其事的样子,无绝心疼的眼眶一阵酸痛刺热。
他的傻殿下!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行……再这么硬抗下去,露不露馅不说,人怕是出事!
没有这扳指抵挡,殿下还能不能坚持等到计划完成的时候?
无绝踱步片刻,离了大雄宝殿。
他叫僧人去打听了崔璟何在,只道安置流民去了,还未回来。
还未回来……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方丈室内,走来走去的无绝急得已经满头大汗。
他固然想冲进塔内将殿下拽出来,可如此便是逼着殿下暴露身份。
不然先将扳指送过去?
对!
无绝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塔内都是圣人的眼线,他若亲自过去,定招圣人猜疑……
此时,门外响起了僧人的声音。
“住持方丈,该用饭了。”
无绝眼神一动,对,斋饭!
可以使人将扳指藏在斋饭中送去塔内!
……
同一刻,天女塔内,常岁宁跪坐于拿金漆绘下经文的轻纱帘后,看着面前经桉上铺好的纸,却迟迟未有落笔。
她此刻虽还能勉强控制神态举止不变,但书写之事重在细微处,她若一旦落笔而字迹有异,那便会留下证据把柄,如此便不如不抄。
明洛与她面对而坐,二人中间只隔着可容两人经过的走道。
常岁宁抬眼,看向明洛身后。
明洛稍停笔,有些狐疑地看着常岁宁:“常家娘子为何迟迟未肯抄写,莫非是对圣人的安排有异议么?”
常岁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明洛此刻的反应给她的感觉很微妙,与其说是怪责她未肯奉命抄经,更像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她露出异样吗?
常岁宁想到了那日明洛在谈及她“彷照”长公主时的态度。
她单是“彷照”一下长公主,对方都如此不安,若果真是长公主回来了,明洛又当是何心境?
常岁宁忽然明白了今日在马车内感受到的那一丝杀意的来由。
明洛害怕李尚真的回来,但又不敢违抗圣册帝而做出不顾后果的举动。
常岁宁干脆将笔随手丢到了一旁。
明洛不禁皱眉:“你……”
只听那少女浑不在意地道:“方才跪了半日,总要歇一歇吧,圣人又不曾说过要立时抄写,我待用罢斋饭再抄。”
明洛眼中闪过讽刺笑意:“看来常娘子并不担心在外行军的常大将军。”
常岁宁干脆起了身,随口道:“我阿爹骁勇善战,自无需我过分担心。”
况且这见鬼的天女塔,又哪里是什么正经祈福的地方。
她似活动筋骨一般,随意走到了明洛面前,垂眸看了看明洛已抄写了半页的经文:“明女史的字迹也是彷照了长公主吗?”
明洛脸色微沉,下意识地拿起经书将那半页经文盖上,抬眼看向那少女:“常娘子到底想做什么?”
她话里有怒气,但声音却压得极低,几乎只二人能够听闻,显然是不想惊动第三个人。
常岁宁扫了一眼守在各处的僧人与内侍。
明洛的反应让她更确定了一件事,若那些内侍未能察觉到她的异样,那么,明洛纵然有些许察觉,也不会主动与圣册帝提及。
明洛不敢违背圣册帝,但在圣册帝及那些眼线没看到的角落里,明洛注定会因私心而有所保留隐瞒。
这便是她的机会。
“今日圣人曾问我,崇月长公主与那尊天女像是否有神似共通之处……”常岁宁似有些好奇地低声问:“明女史可知,这座天女塔是否另有用途?”
明洛闻言心中防备而疑惑,面上却只剩下好笑:“常娘子为何能问到我这里来?”
“我不是白问的。”那少女微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之前明女史不是曾问我都知道些什么吗?作为交换,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那个秘密告知明女史。”
明洛眼神微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她看到了少女一向莹润的嘴唇,此时颜色有些浅澹发白。
这看似不值一提的变化,叫明洛无声握紧了手中的竹节羊毫笔。
耳边少女声音轻缓:“不着急,要在这塔中呆三日呢,明女史可以再考虑考虑。”
常岁宁说话间,视线一直留意着明洛身后的方向,此刻她看准了时机,将手中藏着的一粒金珠无声弹飞了出去。
而后,她不急不慢地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