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扬州某家酒楼迎来了几位政途失意的官僚。李敬业、李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几人借酒浇愁,他们都是被贬到偏远之地为官。
“李兄,为何你被贬到了柳州?不应该啊,你可是英国公啊。”唐之奇端起一杯酒,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李敬业苦笑着摇摇头道:“喝酒喝酒,不要提这些糟心事了。”
魏思温替李敬业抱不平道:“太后之所以当年能封后,先英国公出了大力气,而且先英国公南征北战,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英国公府对天后有恩,对国家有功。
>“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李兄才到了三世,连李义府那样的无耻小人都能得到追封,你却被贬到柳州……
李敬业被贬到柳州,基本上要做一辈子的柳州司马了,政治前途无望。在座者无不为他扼腕叹息,连高门贵青的李敬业都这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骆宾王一边饮酒,一边叹息道:“朝中大臣多蝇营狗苟之辈,哪里有我等的立身之处。”
杜求仁跟着埋怨道:“那个叫武承嗣的,不学无术,凭着裙带关系就能登上高位,现在的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朝廷喽。
魏思温接着道:“以前高宗在时,政治清明,朝中俊杰云集,哪像现在奸佞当道,满朝都是魑魅魍魉。
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撇嘴道:“这天下已成了武家的天下,你看看武家诸人各个身居高位。就说那个在西南的秦梦年,他有什么才能,就是靠着武后外甥的身份起家,不到三十岁就节度西南诸军。
“要武功没武功,本事没有,倒是爱蹭,跟着邢国公积攒了一些小功劳,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兄长要处在他的位置,早把吐蕃给平了。
唐之奇连声道:“对对对,倒把这个人给忘了,就这样,朝廷还有人赞他持重周全。现在的将领没几个能行的,安西的王孝杰有谁听说过吗?无名之辈而已。安东的王方翼凑合,仅能当个守门官。更离谱的是北边的单于都护府竟然是一个胡女。
胡女除了会跳舞,还会做什么?唐之奇说着朝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他人心领神会,大笑起来,笑完又感到了悲伤。胡女能当上都护镇守一方,可怜他们这些大才却要在乡野之中蹉跎一生。
李敬业举杯邀饮道:“此地无胡姬跳舞,痛饮此杯,我为大家舞剑助兴。”好好好,痛饮此杯。众人纷纷应道。
饭未吃多少,几人酒喝了不少。李敬业醉醺醺道:“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呀。”“是啊,苍天啊,什么时候能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啊。”这天下已经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武家的天下了,呜呼哀哉……
武氏在一天,我们一天就出不了头啊……这样的窝囊日子还不如反了呢
……
包间内瞬间沉默了下,几人唰的一下看向说反的那人。那人往后退了退,心砰砰直跳,后背直冒汗,强撑着反问诸人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要诛九族的。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生怕这里面有人告发他。李敬业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巴掌拍到这人肩膀上,道:“你小子胆子够大!”
说完,李敬业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人,抬腿踩在桌案上,逼近几人,说道:“他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明天的,与其在贬谪之地窝窝襄囊一辈子,还不如轰烈烈反了他娘的。
李敬猷力挺兄长,道:“武氏倒行逆施,宗室如今人人自危。若我们举起拥护天皇七子的旗帜,宗室公卿大臣必定应者云集,到时候匡复江山,何等快哉!
魏思温沉吟道:“说的有道理。武氏诸人如今天怒人怨,又都庸碌,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况且李兄乃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膂力过人。若李兄振臂一呼,山东豪杰将从者如云。
“除了两位李兄外,骆兄才名天下颂扬,有了骆兄的加入我们的实力更上一层。”
此事可干!
魏思温说完,目光炯炯地注视周围的几人,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干了!”
酒意上头再加上政途失意,这些人只看到成功后的收益,忘记了失败的苦果。成功则飞黄腾达,失败则身死族灭。这就是谋反。众人说完,出了一身冷汗,酒醒几分,相互看了,又纷纷大笑起来,充满了豪情壮志。
确定了要谋反,几人凑在一起开始筹划起来。李敬业看着窗外繁华的扬州城说道:“此地繁华,兵多粮多,当以此为基石。但如何取扬州城呢?
强攻?李敬业看了身边的几个人,老的老,弱的弱……只剩下智取。
魏思温沉吟半响,道:“假如李兄是扬州的司马就好了。”
唐之奇转着手中的杯盏,看向几人道:“李兄为什么不能是扬州府的司马?只要把不相信李兄的人杀掉就好了。
李敬业沉思一会儿道:“我们几人怕不太行,还需要有人里应外合。”
魏思温眼睛一亮道:“我有一好友名唤薛仲璋,他
官居监察御史,若他能出使江都,则事情成了一大半。
“他可信吗?”李敬业问道。旁人也都是很好奇,若这人泄露了他们谋反的秘密,那他们就离死亡不远了。
魏思温拍着胸脯,笑道:“他是我过命的好兄弟,又经常上书讽谏武后,对武氏诸人十分看不过眼。
李敬业别无他法,只能让魏思温去信一试。结果,薛仲璋与李敬业的想法不谋而合,欣然应允。
于是,薛仲璋上书朝廷,请求前往江都巡察。他带上印信文书,一路往南,先与李敬业等人汇合,确定计划,然后大摇大摆去了扬州府衙。
薛仲璋一进去就命人拿下扬州司马陈敬之,诬陷他阴谋造反,然后将他关进监狱,众人皆不敢相救,唯恐自己也成为了谋反的同党。
此事一出,整个扬州城人心惶惶。薛仲璋大摇大摆,在扬州散发恐怖之时,扬州城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机构飞速运转起来。
扬州织造局。
现在扬州织造局的司织是周文秀,原名海棠,是第一批跟武婧儿来江南的宫女。
周文秀等人不仅主管织造局,更是武媚娘在江南和淮南地区的耳目。织造局的势力早已在不知不觉渗入了衙门。
扬州府中就有一个小吏的妹妹在织造局做工,这小吏把消息立马传到了织造局。
周文秀听到后,极为惊讶。扬州司马陈敬之怎么可能谋反?怎么可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谋反?陈敬之要是敢露出谋反的念头,早就有人报告给了周文秀。
周文秀诧异过后,立马将消息传给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以及附近州府的织造局,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同时又将消息传给朝廷,确切来说是天后。
织造局的监察线建立起来后,南方消息畅达,武媚娘多次赏赐诸人,并将表现好的几人放免为良,并以良家子的身份重新聘入宫中。因此这些宫女对武媚娘忠心耿耿。
周文秀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这件事情透着蹊跷。没过多久,在陈敬之家做工的线人匆匆而来。
“陈敬之可有谋反的迹象?”周文秀急忙问道。
线人摇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事,也未见陈司马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如今陈府里哭天抢地,大呼冤枉呢。
周文秀闻言,让线
人下去继续盯着陈府。她脑子转得飞快,心道,难道是官场倾轧?
周文秀回想陈敬之的社会关系,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诬陷他谋反的地方。
监察御史薛仲璋……这个人,周文秀不熟悉,她暗暗派人去打听薛仲璋的底细。
扬州离苏州约莫三四百里,关乎谋反大事,事态紧急,报信的人一人三骑,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前见到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
周文锦原名红药,房如雪接任泉州市舶使离开后,她成为江南道织造使。后来织造局渡过长江扩张到淮南,江南道织造使改为江淮织造使,主管江南和淮南地区的织造局。
周文锦接到消息后,也和周文秀一样的反应,怎么会有人比她们提前知道陈敬之谋反?会不会是官场倾轧?周文锦心中也这样猜测。但为什么是一个中央的监察御史说陈敬之谋反?陈敬之虽然在扬州是个大人物,但放眼江淮地区,微不足道,而且薛仲璋也名不经传。
这可是谋反啊?
若陈敬之没有谋反,但薛仲璋诬陷他有什么好处?天后处决陈敬之之前一定会过问她们的意见。
天后废昏立明后,东都下了诏令,要她们严密监控江淮地区。她们也都加强了戒备,扬州司马陈敬之自然是她们监察的重点对象。
将近半年时间,她们都没有发现陈敬之谋反的迹象。突然,周文锦灵光一闪,会不会薛仲璋蓄意谋反,然后趁机占据扬州?
诸武用事,若说哪里反对的最激烈,当数朝堂之上。百姓们不管谁当皇帝,在他们看来,李显和李旦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是照常纳税。
想到此处,周文锦浑身—寒,双脚发软,赶紧派人叫来司正商议事情。司正名唤吴秋娘,是宫中
派来的第四任监督织造局的官员。
吴秋娘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一直绷着,仿佛不会笑,至少周文锦没见她笑过。吴秋娘听完,眉心紧蹙,沉思半响,道:“可能正如你所想。”
“那该怎么办?”周文锦慌了,额头冒汗:“我要赶紧上奏天后。”
吴秋娘手往下压了压,小声喝道:“慌什么?薛仲璋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兵力不足,我们要将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不然让他们做大,淮南和江南必然生灵涂炭。
说到此处,吴秋娘
咬牙切齿,她本是江南道的人。年轻时与还是武才人的天后相识,天后从感业寺进宫后,吴秋娘又自愿过去伺候她。
吴秋娘年事渐高,天后不忍她辛劳,就给她封了女官,又派小宫女照料日常生活起居。年纪大了之后就容易想家,哪怕家中没有任何人。
天后得知后,就让她担任司正一职,来苏州监督织造局,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这样的大事。
“我们若是误会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背后有天后,你背后有永丰殿下,我们只要忠心天后,就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公卿大臣!
“吴司正,我要怎么办?”
召集人马,前往扬州。
人从哪来?
吴秋娘听完,怜爱地看了眼周文锦,施施然道:年纪轻轻,脑子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