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榻不大,堪堪能容纳他与宋若翡平躺,眼下他与宋若翡相拥着,便空出了些许。
床榻一面靠墙,一面被床帘挡住了,可谓是自成一个小天地,仅他与宋若翡在这个小天地之中。
宋若翡的气息在这个小天地中回荡着,教他每吐息一回,皆能嗅到暗香。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是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虞念卿。
宋若翡收回自己的双手,改为平躺,阖上双目后,柔声道:“念卿,睡罢。”
幼时,他曾是个怕黑的胆小鬼,但爹爹与娘亲都不理解他为何会怕黑,只是对他说这个世上没有鬼,怕黑是懦弱者的行为。
因而,他只能向阿兄求救,阿兄会悄悄地溜进来,陪着他一起睡。
但有一回,这件事被娘亲发现了,娘亲生怕他将懦弱传染给阿兄,勒令阿兄不准陪他一起睡,不然便家法伺候。
一夜,春雷滚滚,闪电灼灼,暴雨“噼里啪啦”地击打在窗扉上,房间内时而漆黑,时而刺目,他吓得连眼睛都不敢阖上,生怕自己被雷电劈死,被暴雨淹死。
娘亲说过若是不曾做过亏心事,是不会被劈死的,所以他认为能二选一的话,还是被暴雨淹死好一些,不然,娘亲定会认为他做过亏心事。
他正胡思乱想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是谁!”是鬼,抑或是雷电闯进来了?
他害怕得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默念道:这世上没有鬼,我也没有做过亏心事……
然后,床帘被掀开了,阿兄映入了他的眼帘。
阿兄将他抱在怀里,温言软语地安慰道:“若翡莫怕,阿兄在。”
他心里头紧绷的弦顿时松懈了,不知为何,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与阿兄乃是双生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为何阿兄却处处较他成熟许多?
果然,正如父母所言,他乃是一劣质品么?
父母是做米粮生意的,会将从农民那儿收来的米粮精挑细选,做好分类,依据品质来决定价格。
若以米粮来打比方,阿兄便是最贵的米粮,而他则是最便宜的米粮。
他如是想着,忍不住担心起来:阿兄不会被我传染罢?要是阿兄被我传染了该如何是好?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推开阿兄,懦弱的心志却让他不肯松手。
在这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夜里,他绝不能没有阿兄。
他哭过后,整副身体放松了下来,睡意涌起,眼帘发沉,正欲陷入梦乡,娘亲的嗓音猝然窜入了他的耳蜗:“若素,跟娘亲走。”
他吓得一激灵,登地睁开双目,娘亲果真便在眼前,手持烛台,怒目而视。
阿兄拒绝道:“娘亲,我要陪着若翡。”
娘亲愤怒地道:“若素,你是否已忘记娘亲曾对你说过甚么了?你真要尝尝家法的滋味?”
阿兄坚决地道:“家法便家法,儿子明日便去向阿娘领家法。”
娘亲耐着性子劝道:“若素,你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你自小出类拔萃,何必管没用的若翡?”
阿兄要求道:“若翡是我弟弟,我不能不管他,且他不是没用,他只是尚未长大而已,娘亲不妨多给他些时间。”
“你三岁便能成诗,四岁便能作词,五岁便能舞刀弄枪,才名满京师,他今年已经八岁了,却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招猫逗狗,教娘亲伤心不已。”娘亲一把抓住阿兄的手,生拉硬拽。
阿兄挣脱了娘亲的手,歉然道:“对不住,娘亲,儿子明日便去向娘亲领家法。”
娘亲气得拂袖而去。
而阿兄则是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道:“睡罢,阿兄在。”
次日,阿兄领了一顿家法,躺了足足三日才能下床榻。
之后,他再未要求过阿兄陪他睡,每夜俱会将门栓拴上,就算阿兄来了,亦不会开门。
后来,他终于长大了,以阿兄的性命为代价。
他收起思绪,望向虞念卿,学着阿兄一样道:“念卿莫怕,娘亲在。”
“嗯,不怕。”虞念卿阖上了双目。
除了阿兄之外,宋若翡从未与人同榻而眠过,他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岂料,未过多久,他竟然睡了过去。
而他身侧的虞念卿却一直清醒着。
虞念卿聆听着宋若翡平稳的吐息声,唇瓣空虚,眼珠子在眼帘后头焦躁得不肯安静。
不知煎熬了多久,他终是掀开了眼帘。
烛火摇曳,使得宋若翡的面孔时明时暗。
他凝视着宋若翡如若染朱的唇瓣,紧张地低声道:“狐媚子,你还醒着么?”
迟迟得不到宋若翡的答复,他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进而一分一分地俯下身去,吻上了宋若翡的唇瓣。
他唯恐被宋若翡发现,蜻蜓点水的一吻后,当即躺下身去,佯作自己早已睡着了。
他细细地回味着适才的感受,难以言喻,只知自己体会了一番天长地久,又体会了一番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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