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沟距离田家庄不远, 一人一妖并未施展身法,仅仅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到了王家沟, 进而顺利地见到了钱姑娘。
钱姑娘眉目娟秀,手中拿着锄头,正与其相公一道在田里干活。
宋若翡立于田埂之上, 客气地道:“钱姑娘,我想向你请教田神医之事, 可否请你拨冗作答。”
钱姑娘不答反问:“我听闻田神医在三日前失踪了,目前如何了?”
宋若翡摇首道:“目前为止, 田神医依然下落不明。”
“田神医好人有好报,定会安然无恙。”钱姑娘仰视着两个生人道, “你们面生得很,是从何处而来的?为何要问我关于田神医之事?”
宋若翡据实答道:“我们从郓县来,三日前,曾向田神医求医, 岂料,未能得见田神医。我们望能尽绵薄之力寻回田神医, 故此想多了解一些田神医的情况。”
“稍待。”钱姑娘放下锄头,方要上田埂,她相公生怕她滑着,摔着,将她扶了上去,又取出帕子来为她擦脸。
她甚是不好意思, 提醒道:“有外人在。”
做相公的却是坦坦荡荡地道:“我们乃是夫妇,又没做甚么见不得人之事。”
钱姑娘娘家据说家境不差,还有下人伺候, 钱父原打算将她许配予一小吏,奈何钱姑娘心有所属,宁死不从,钱父只得任由她嫁给了一穷书生。
一般而言,书生大多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其中一部分更是自命清高,认为自己终有一日会高登庙堂,愿意下地干活者寥寥无几。
是以,不少书生是靠父母的接济或是妻子的劳力过活的。
如钱姑娘相公者确是少有的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宋若翡暗道:我倘使有了中意的姑娘,定要做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
钱姑娘的相公为她擦过脸,又去擦手,羞得钱姑娘双颊生艳。
擦罢,她相公又下了地去。
钱姑娘瞧了自家相公一眼,并用双手捂住了双颊,待双颊的温度降下后,才道:“你们有何要问的?”
宋若翡开门见山地道:“我听说钱姑娘是田神医从鬼门关救回来的,敢问钱姑娘当时具体是甚么情况?”
钱姑娘一五一十地道:“当时阿爹将我相公说得一无是处,不允许我同他见面,还逼着我嫁给我不喜欢之人,且未经我的同意,已请算命先生选定了成婚的良辰吉日。我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合乎世俗伦理的,但我偏偏是个离经叛道之人。阿爹生怕我跑了,将我锁在房中。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想到往后的数十年,须得与一我不喜欢之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我便一阵恶寒,直觉得不如死了快活。故而,我悬梁自尽了。
“我分明已生了死志,可我的身体却不断挣扎着,双足还踢倒了凳子,幸而爹娘并未听见。那时是一更天,我听见了更夫的打更声。我渐渐地失去了意识,继而见到了黑白无常,被黑白无常带到了地府,我方要饮孟婆汤,一抬眼,竟然看见了阿爹与阿娘。我以为自己已经死透了,阿爹却告诉我,我被田神医救回来了。阿爹还说他发现我上吊的时候,我早已断气了,身体只剩下一点余温了。”
说罢,她扯下自己脖颈上系着的丝缎,将当时遗留的痕迹暴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宋若翡继续问道:“田神医是如何将你救回来的?”
钱姑娘答道:“我听说田神医开了一帖药,煎好后,让我服下,我便转醒了。”
宋若翡奇怪地道:“你当时既已断气了,且煎药需要些功夫,待药煎好,你的身体怕是连余温都不剩了罢?你是如何服下汤药的?”
“我亦感到很奇怪,但阿爹说,他一将汤药灌进我口中,我便自觉地将汤药咽下去了。”钱姑娘敬佩地道,“这便是田神医的厉害之处罢。据说田神医家世世代代都是江湖郎中,不过医术平平,到了田神医这一代,田神医本是不想从医的,眼见未婚妻过世,束手无策,才当了大夫。”
一直都未出声的虞念卿道:“钱姑娘可知晓田神医与谁人结有仇怨?”
钱姑娘不假思索地道:“田神医实乃世间罕见的大善人,真真正正的医者父母心,怎会与人结有仇怨?”
一人一妖问过的每一人都说了类似的话,在他们口中,田神医心怀仁善,直逼圣人,理该造生祠供奉。
一人一妖谢过钱姑娘,便向钱姑娘及其相公告辞了。
待走远些,宋若翡断言道:“纵然田神医当真得了世外高人的指点,亦不可能令钱姑娘死而复生,田神医所开的那一帖药想必不是寻常的草药。”
虞念卿附和道:“就算是千年的灵芝都不可能将已入了地府的魂魄带回阳世。更何况,田神医妙手回春的案例太多,纵然千年灵芝真有奇效,他又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千年灵芝?”
“你是否记得我曾说过田神医的被褥上有一片散发着鱼腥味的潮湿?”见虞念卿颔首,宋若翡又问道,“你可知晓赤鱬?”
虞念卿摇了摇首:“何为赤鱬?”
“《山海经·南山经》与《太平御览》皆提及过赤鱬,赤鱬多见于沼泽,或人面鱼身,或鱼面鱼身,声若鸳鸯或孩童,食其肉可治百病。”宋若翡正色道,“以下全数是我的推断,你且听听有没有道理:假定田神医一年前遇见的不是世外高人,而是一尾赤鱬。赤鱬被田神医所得,田神医唯恐赤鱬为人所知后,有人起歹念,便秘密地将其养在后山那矮屋中,而田神医之所以一日至多只接诊五人,乃是因为赤鱬一日被割太多的肉恐会身故。
“田神医那徒儿猜测田神医的失踪与赤鱬有关,田神医可能与赤鱬一道被掳走了,因而立即去看了赤鱬。我不知赤鱬食性如何,但赤鱬既然生活于沼泽,且至少一半的身体是鱼,十之八/九以鱼虾为食。小童所言不假,被我们所得的那尾鲫鱼乃是给赤鱬的吃食,与田神医住处的鲫鱼全无不同。”
“依你所言,赤鱬由于被田神医割了太多回的肉,心怀仇恨,决意报复田神医,因此将田神医掳走了?而田神医的右臂之所以被斩下,便是出于报复?可赤鱬不是人面鱼身,便是鱼面鱼身如何能上岸?即使上了岸,又无双臂,如何斩下田神医的右臂,用鱼鳍么?纵然鱼鳍真能斩下右臂,他又如何将田神医掳走?”虞念卿百思不得其解。
“假若真是赤鱬将田神医掳走了,赤鱬大抵不单单是赤鱬了,应已修出人形了。”宋若翡提议道,“田神医一案官府正在调查,那小童尚且被关在牢房中,我们不若待夜深了,潜入牢房,一问究竟罢。”
“如此甚好。”话音尚未落地,虞念卿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抗议了起来。
严肃的气氛霎时荡然无存,宋若翡伸手摸了摸虞念卿的肚子:“都是娘亲的不是,饿着小念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