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能成功地谋朝篡位, 或者权倾天下,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否则, 无人能与君权相抗衡。
那暴君视人命如草芥,以君权逼迫闻人鸿用活人铸剑,委实是丧心病狂。
那暴君从干将莫邪的传说获得了以活人铸剑的灵感, 其实这传说最初的版本便控诉了君权。
楚王命干将铸剑,足足三年后, 干将才铸成了一雌一雄两把宝剑,他将雌剑献予楚王, 雄剑则留给了即将临盆的妻子莫邪,楚王为人残暴, 质问干将为何只献雌剑,却不献雄剑,大怒,将干将杀了。
莫邪产下一子, 取名“赤鼻”,楚王梦到赤鼻欲要向他复仇, 遂重金悬赏其人头。
一日,赤鼻在山中遇见了一义士,义士答应帮赤鼻复仇,赤鼻当场自刎了。
义士提着赤鼻的头颅,觐见楚王,怂恿楚王将这头颅煮汤, 煮了整整三日,奇的是头颅好端端的,并未被煮烂。
义士请楚王亲自一看究竟, 趁机砍下了楚王的头颅,而后砍下了自己的头颅,两颗头颅接连落入汤中。
不多时,三颗头颅皆被煮烂了,不可分辨,遂被葬在了一处,被称为“三王墓”。
后来不知为何,干将莫邪的传说变成了以干将莫邪本身来铸剑。
兴许是因为干将所铸的雄剑名为“干将”,而雌剑名为“莫邪”?
宋若翡收起思绪,望向了和尚。
这和尚适才所言骇人听闻,但不管是语调,抑或是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一丝波动,包括提及自己被杀之时。
和尚拨过一颗佛珠,用一副慈悯的眉眼瞧着宋若翡道:“贫僧已回答了女施主的四个问题,女施主还有何要问的?”
宋若翡便又问道:“其五,我与我儿手中的宝剑是否亦是由活人所铸?”
面前的两位施主瞧来不似一对母子,但和尚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并不就此发问,指了指剑台上的宝剑道:“那些宝剑俱是由活人所铸。”
他又指了指一人一妖手中的剑道:“惟有这两把宝剑并非由活人所铸。两位施主能从众多宝剑当中选择这两把宝剑证明两位施主为人心善,且这两把宝剑与两位施主有缘,贫僧便代闻人将这两把宝剑赠予两位施主罢。”
一人一妖齐齐地松了口气,继而异口同声地道:“多谢大师。”
宋若翡继续问道:“其六,大师既已圆寂,为何要抽出自己的一魂一魄附于舍利子之上?”
“贫僧不放心闻人,贫僧自己动不了手,故而,一直在等能杀了闻人之人现身。”和尚说罢,向吞口伸出手去。
吞口当即变作了雄狮,以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和尚的手,由于怎么都蹭不到,它口中发出了近似于哀嚎的声音。
和尚安慰道:“莫急,待下得地府,你便能蹭到贫僧的手了。”
吞口似懂非懂,过了好一会儿,才乖巧地摇起了尾巴。
宋若翡接着问道:“其六,待大师魂归地府,吃了大师的肉的鬼魂会如何?”
“贫僧会将他们超度了一并带去地府。至于贫僧的舍利子……”和尚恳求道,“可否请女施主送至宝和寺,交予住持大师?”
宋若翡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贫僧谢过女施主。”和尚含笑道,“告诉住持大师,这舍利子为‘了觉’所有。”
一旁的玲珑已是奄奄一息,但她不肯死心,满腹怨恨地道:“闻人鸿害死了我,如何补偿都不为过,了觉和尚你为何不将舍利子作为补偿赠予我,而要求虞夫人将其送到宝和寺去?”
——由于她被吞口打烂了左脸,打破了后脑勺,说话的语调甚是古怪。
“闻人确实罪孽深重,对你不起,不过他业已付出了代价,且他从头到尾都是被迫的,罪魁祸首乃是那暴君。当年便是你附身于闻人身上杀了贫僧,你又与众鬼一道险些将贫僧分食。玲珑,你要贫僧替闻人补偿你,你自己要如何补偿贫僧?”生死既定,便如过眼云烟,了觉并不憎恨玲珑,亦不愿以德报怨。
玲珑振振有词地道:“我行事堂堂正正,并不否认是我附身于闻人鸿身上杀了你,亦不否认曾与众鬼一道险些将你分食了。你可曾想过我倘若不被投入剑炉中用于铸剑,怎会做出那等事?我早已平平顺顺地长大,成婚生子了。是以,你且说说,我何错之有?错在命不好么?”
“你之对错,待你下了地府,自有阎王爷分辨。”了觉不再理会玲珑。
玲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出两步,便已跌倒了,根本靠近不了口含舍利子的吞口。
宋若翡见状,登时百味杂陈。
若是并未遭遇不幸,眼前的玲珑会是那个活泼开朗,一连吃五碗冰粉的女孩儿罢?
了觉向宋若翡望去:“女施主,你是否已问完了?”
宋若翡堪堪颔首,便听得觉催促道:“杀了闻人。”
因为宋若翡从未杀过人,虞念卿撑着重伤的身体,状若无事地行至宋若翡身侧:“由我来罢。”
宋若翡摇了摇首:“由我自己来罢。”
他迟早得经历杀人这一关,不能总是仰仗于虞念卿,更何况虞念卿年纪尚小,且他乃是虞念卿的小娘。
“宋若翡……”虞念卿正欲再劝,却见宋若翡干脆利落地砍下了吞口的头颅。
吞口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了觉,全无防备,狮头重重地坠落于地,滚至了觉足边,继而从了觉的左足穿了过去。
纵然自己所杀的吞口看起来乃是一头雄狮,但毕竟曾是闻人鸿。
自己用闻人鸿所铸的剑砍下了闻人鸿的脑袋,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