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卿正在研读《妙莲法华经》, 听得宋若翡的足音,他头也不抬地道:“我听说住持大师回来了,你已将了觉大师的舍利子交予他了罢?你来宝和寺的目的达成了, 理当启程了。”
“你会随我一道启程么?”碰壁的次数多了,宋若翡几乎已是心灰意懒了,但他坚持每日问虞念卿类似的问题。
虞念卿又一次给予了他否定的答案:“我不会随你一道启程。”
“我明日再问你。”宋若翡当即转身离开了。
他远远地便看见楚儿立于他的寮房门口, 遂疾步至楚儿面前,发问道:“楚儿姑娘, 你有何事?”
楚儿不答,而是开解道:“虞夫人, 你面色不好,清减许多, 须得好好歇息,好好用膳,我劝你还是不要管那逆子了,他总归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不可能真将你当作娘亲,你要是喜欢孩子, 不如自己生一个罢?”
自己生一个……
宋若翡并非女子,自己生不了孩子,他若想要孩子,须得先恢复男儿身,再与一女子成亲,即使他这么做了, 生出来的孩子亦不是虞念卿,且他其实并不如何喜欢孩子,他只是喜欢虞念卿罢了。
“念卿本来不是这般叛逆的孩子, 念卿大抵心怀苦衷。”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怜天下父母心。”楚儿叹息一声,方才问道,“虞夫人,你认为我是否太过武断了?”
宋若翡语重心长地道:“凡人不一定皆是善人,妖怪亦不一定俱是恶徒。但作为凡人恐惧妖怪,并非过错,趋利避害实乃天经地义,我认为楚儿姑娘只要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便好。”
“我清楚我依然心悦于他,但我亦清楚我无法与他同枕共眠,我害怕他趁我昏睡不醒之际,取了我的性命。”楚儿低喃着道,“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为他冒一次险,不过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我并非能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子,我的心悦不值钱。”
“被爱情冲昏头脑才不可取,我支持楚儿姑娘以自己为先,这并不代表楚儿姑娘的心悦不值钱。”宋若翡从未心悦过任何人,不知道到时候自己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抑或是像楚儿一样,以自己为先。
楚儿犹豫不定地道:“我再想想罢。”
次日,住持大师为了觉做了一场法事。
宋若翡听着诵经声,心道:了觉大师,我已完成了你的嘱托,你且安息罢。
小暑过后,便是大暑。
大暑乃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时段,宋若翡终是不惧寒冷了,但气温并不足以令他将春衣换作夏衣。
许是在佛门清修之地待的时日已长,沾染了佛气之故,又许是他近来勤于修炼之故,他的尾巴根总算是能被他收入尾椎当中了。
于他而言,这原本是一件喜事,但由于虞念卿日日对他冷嘲热讽,他无法让自己感到开心。
一日,他正在练剑,忽而见得楚儿向他奔来,遂立即将“红颜”送入了剑鞘当中,问道:“出何事了?”
楚儿紧张地道:“包括今日,他已有足足三日不曾来寻我了。”
以策安全,一开始,楚儿去见那蜂妖,宋若翡定会守护在侧。
后来,他笃定那蜂妖并无谋害楚儿的意图,便不打扰他们谈天了。
原来那蜂妖已有足足三日不曾来寻楚儿了,那蜂妖是放弃了,还是遭遇不测了?
他最讨厌的数字便是“三”,在他身上“三”不吉利,虞念卿便是从五月十三起坚持要出家的。
希望对于楚儿而言,“三”是吉利的。
“你想下山去找他么?”见楚儿颔首,他看了眼天色,“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我们抓紧时间下山罢。”
楚儿赶紧走在了前头。
自上山以来,这是宋若翡第二次下山。
行至半山腰,他低下/身去,背起了楚儿。
一到山脚下,楚儿便从他背上下来了,又向他致谢。
他带着楚儿去了附近一农户家中,要回了自己的马车,并让楚儿上了马车。
当时他本以为自己马上便能见到住持大师,所以只将缰绳绑在树上,并未安顿好马儿。
听小沙弥说住持大师归期不定,他第一次下山,将马车连同马儿交予一农夫照看。
马儿被照看得很好,膘肥体壮,毛色油光发亮。
他一坐上辕座,马儿便回过首来,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他揉了揉马儿的鬃毛,柔声道:“我们出发罢,辛苦你了。”
其后,他按照楚儿的指示,驾驶着马车,去了楚儿与蜂妖的家,小小的一间矮屋,并不起眼。
楚儿离家两月有余,蜂妖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井井有条,格外温馨。
可惜,宋若翡与楚儿在这矮屋找了一圈,却没能找到蜂妖。
楚儿急得双目通红,扯了扯宋若翡的衣袂:“虞夫人,他若是……若是出事了,我该如何是好?”
“莫要担心。”宋若翡对楚儿道,“我们分头打听,你向东,我向西,将这村子里头的村民问一遍,我们再在这儿集合。”
楚儿六神无主,听话地道:“好。”
宋若翡一直都没有问过那蜂妖的姓名,直到这时候,他方才问道:“他姓甚名谁?”
“他唤作‘封修远’。”自从发现封修远乃是一只蜂妖后,楚儿再也不曾唤过其“相公”,或者“修远”,这个名字竟是让她觉得陌生了,连发声的语调都很是奇怪。
除了这三日外,封修远日日皆会来见她,她怎会觉得封修远的名字陌生?
这个认知教她心里不是滋味。
她霎时下定了决心:修远若能安然无恙,我便为他冒一次险罢。
“封修远,我记下了。”宋若翡向西而去。
楚儿向东而去。
这村子不大,仅仅半炷香的功夫,宋若翡便将西边能问的村民都问了一遍。
他回到了那矮屋前,过了一会儿,他便看见了垂头丧气的楚儿。
不用问,他便知道楚儿并未打听到甚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他改问楚儿:“封修远日常会去哪儿?”
——由于楚儿尚未做出最后的决定,他不便唤封修远为“你相公”,故而,索性直呼其名。
楚儿了然地道:“虞夫人亦没打听到他的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