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想起自己尚未为阿宝买棺材, 遂往县城去了。
棺材铺子早已关门了,他一间一间地叩门,终是有一家棺材铺子开了门。
棺材铺子的掌柜见得一名浑身染血, 一手提着滴血的包袱,一手抱着一尾血色狐狸的美人自是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遇上艳鬼了, 急欲将门阖上,一只带着血的手却是探了进来。
掌柜吓得求饶道:“我生平不曾做过亏心事, 别来向我索命!”
“我不是鬼。”宋若翡开门见山地道,“我要一口最贵、最好的棺材。”
原来是来生意了。
掌柜稍稍松了口气, 将美人引到了现成的棺材前,仔细地介绍了起来。
宋若翡无心听掌柜的介绍, 打断道:“你只需告诉我哪口棺材最贵、最好。”
掌柜指着其中的一口棺材道:“这口罢,乃是由杉木所制,上面的雕花更是耗费了工匠整整半月的功夫。”
用作棺材的木材以檀木、金丝楠木为佳,但能用这两种木材做棺材者不是拥有泼天的富贵, 便是权势熏天,其中金丝楠木更是被广泛地用于九阙的建筑。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 杉木已是难以企及了。
是以,他颔了颔首:“便这口棺材罢,再要一块墓碑。”
“我这儿并没有石碑卖。”掌柜拿出了一块木碑来,“这块木碑如何?亦是杉木所制。”
“可。”宋若翡递予掌柜一枚金叶子。
掌柜接过金叶子后,问道:“可要刻字?”
“不必了。”刻字需要时间,而阿宝已等不了了。
宋若翡打开棺盖, 将包裹着阿宝尸身的衣袂放入了棺材当中,而后,他以指一点棺材, 棺材便自行飞了起来。
掌柜又吓了一跳,眨眼间,美人不见了,若不是他掌中还攥着金叶子,他定会以为自己发梦了。
宋若翡驱使着棺材飞过城墙,穿过荒地,掠过群山,到了阿宝母亲的坟冢前,才令棺材停下。
之后,他跪下身去,先将红糖糕放下,接着徒手为阿宝挖起了墓穴。
虞念卿见宋若翡的手破了皮,流出了血来,赶忙抬起一双前爪抱住了宋若翡的双手。
宋若翡欲要将双手从红糖糕的爪子中抽出来而不得,又不想太用力,以致于伤了红糖糕,只得对红糖糕道:“红糖糕乖,松开。”
见红糖糕摇了摇首,他含着些微哭腔道:“红糖糕,是我间接害死了阿宝,阿宝他还小,他大半的人生都是在被渣滓发泄愤怒,宣泄欲/望,满足猎奇之心,释放心底的恶念……中渡过的,自从母亲身故后,他便再未过过好日子,他甚至连咸鸭蛋都不认识,可见他必定还有许许多多的珍馐连听都不曾听过。他的天地太小了,母亲身故前,只有胡家,母亲身故后,只有那间黑漆漆的,不及我腰身高的矮屋。
“你注意到我们带他进城之际,他的表情了么?他对这人世间是抱有好奇心的。即便他一开始跟我走的目的是认定我能杀了他,但我认为当他问我,他是不是快死了之时,他是眷恋着这人世间的。他为了不让我自责,才会说自己是得偿所愿,我合该为他感到开心。红糖糕,是我间接害死了他,我要如何才能让自己为他开心?”
虞念卿听罢,松开了毛爪子,宋若翡的行为乃是赎罪,他不能妨碍宋若翡赎罪。
小气如他,曾嫉妒过阿宝,但阿宝过世了,整个过程快得教他猝不及防,一条鲜活的生命竟然那样快便变成了一滩烂肉。
对于阿宝的死,他亦是惋惜的,可他认为阿宝的死并不是宋若翡造成的,宋若翡不需要为此赎罪,不过倘若宋若翡能平静地对待阿宝的死,宋若翡便不是宋若翡了。
宋若翡心软得很,且怀有一颗侠义之心,像极了他曾在话本中看到过的仗剑江湖,惩恶扬善的女侠。
宋若翡揉了揉红糖糕的脑袋:“我把你的皮毛弄脏了,待我为阿宝下葬后,便找间客栈,为你洗澡。”
言罢,他继续徒手为阿宝挖墓穴。
虞念卿索性与宋若翡一道挖墓穴。
不知多久后,墓穴终是挖好了,宋若翡将棺材送入了墓穴之中,又亲手用泥土将棺材掩埋了。
然后,他擦干净手,指尖施力,于墓碑上刻下了“阿宝”二字,并将墓碑立在了坟冢前。
再然后,他抱着红糖糕,瞧着墓碑道:“阿宝,你是否见到你母亲了?”
阿宝当然不会回答他。
良久,他转身离开了。
走出百余步,他才双目低垂,对红糖糕道:“多谢你救了我。”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教他心生后怕,他险些便失去红糖糕了。
红糖糕尽管通人性,但仍是一尾寻常的赤狐,倘使被老胡重重地摔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不是重伤,便是丧命。
鉴于红糖糕尚未复原,十之八/九会丧命。
他当时正为阿宝的枉死而伤心着,居然未能觉察老胡的动静。
“红颜”实乃神兵利器,他要是被老胡用“红颜”贯穿心脏,恐怕已与阿宝作伴去了。
老胡被他拍断了右手手腕子,打断了双足,折断了左手,又被他留在了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抵会葬身于野兽的肚腹。
这皆是老胡咎由自取。
他并未恐吓老胡,那处山岭当真有吊睛白额大虫出没。
思及吊睛白额大虫,他便想起了何田田,不知何田田是否安好?
何田田有虎皮在手,生性决绝,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定然安好罢。
他曾与虞念卿约好了要去江南见何田田,何田田尚未见到,他却已失去了虞念卿。
他忍不住对红糖糕道:“红糖糕,别离开我。”
“狐媚子,别离开我。”言犹在耳,虞念卿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