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意秋回来了,甚至是被人送回来的,送他回来的是一个看着十分端庄沉稳的老妇,身着褐色绢衫,外头披了一件秋香色褂子,发髻一丝不苟,簪着一支简单又不失贵气的金钗,见秋意泊来应门,老妇人便向后退了两步,微微垂下视线,道:“郎君,府上可是走失了小郎君?”
泊意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秋意泊的衣袖,奶了吧唧的喊了一声:“哥哥!”
老妇人颔首,行了个礼:“我家夫人见小郎君彷徨无措,便令老奴将小郎君送归,虽说如今世道太平,也还望郎君谨慎。”
说罢,老妇人便又是一礼,转身上了不远处的马车走了。
秋意泊哭笑不得的把泊意秋抱了起来,别说,抱着缩小版本的自己还挺有意思的。他关上门,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装作全家死绝逃难来的小少爷吗?
泊意秋手里还捏了个大红绣金鱼的荷包,这荷包沉甸甸的,他倒出来一看,是一把圆胖的银花生、银金鱼之类的玩意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特意定制的,专门用来赏人的。每个约有半两重,这些加起来怎么也有六七两了,他也有些哭笑不得:“我本来好好地走路上呢,结果还没去到店里就被那家夫人叫人给拦下来了,我还想着是不是终于遇上剧情了,结果那夫人把我拎到马车上看了半天,仔细一看发现她自己还怀着孩子呢。又让人问我家在哪里,我说我出来卖画的,那夫人看也不看就让人塞给了我一个荷包,还亲自送我回来……我想想,没好意思说我全家死绝了。”
他们小时候也经常被有孕的婶娘揽怀里看半天,不为别的,秋意泊从小就是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又早慧聪颖,读书张口就来,写字都不必催,家里学堂的先生天天夸他。有个说法是有孕的妇人多看看这样的小孩儿以后自己生的孩子也能和他一样,那夫人明显就是发了善心又想讨个吉兆,他张口就说全家死绝也太膈应人家了。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换了自己估计也开不了这个口:“那画呢?”
“我送人家了。”泊意秋捏着小银鱼还举给秋意泊看:“也不算亏?”
“亏死了好吗?”秋意泊言笑晏晏,显然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伸手点了点泊意秋的鼻子,把他放了下来:“重死了,自己走。”
泊意秋亦步亦趋地跟着秋意泊,憋了个夹子音:“哥哥!”
“滚蛋!”秋意泊横了他一眼,泊意秋也觉得差不多了就变了回去,衣服是普通的,不能跟他一起变大,他倒是很坦然的当着秋意泊的面往里头走打算拿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秋意泊却看得有些不自然,可转念一想,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当即大大方方的欣赏了起来。
成年的他的身体充满了一种扑面而来的色气,肌肉并不算是很明显,却恰到好处,细腰窄臀,修长的双腿缓步而行的时候总有种让人呼吸一窒的感觉。
泊意秋似伸手撩起了长发,口中衔着一根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头发系成一束,随着他的动作,肩背上的肌肉绷起,露出了流畅的线条,他回过头道:“系不上。”
秋意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上前从他齿间取下了发带,指腹不经意间从他唇上擦过,带来了若有若无地触感。泊意秋微微眯了眯眼睛,略显得凌厉的眉峰扬了扬,他对上了秋意泊的视线:“好看?”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伸手在他眉骨上碰了碰:“是好看。”
“好看就多看看,不收你钱。”
秋意泊点了点头,在他唇上抹了一下:“嘴唇还肿吗?”
泊意秋猛地咳嗽了一声,陡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揪住了秋意泊的领口:“你妈的,你还有脸说这个?有你这样把我头往下按着不放的吗?喉咙都差点给你戳穿了!还好我是个修仙的,换个正常人都给你闷死了!”
“没想到嘛。”秋意泊握住了他的手腕,叫他松开了他的衣领,他将泊意秋按坐在了床上,微妙的有些愉悦地替他梳理头发,“下次找别人试试。”
泊意秋狐疑地应了一声:“嗯?怎么想到的?”
“戳你喉咙心疼。”秋意泊将他的头发束成了一束,又用木簪替他挽了一个道士髻,他接着道:“而且很奇怪……感觉在日自己……戳别人就无所谓。”
泊意秋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微妙的略带着恶意的光:“那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
“好啊,哪天有机会就一起去好了。”秋意泊无所谓的说。
不过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没当真放在心上,修仙者不同与普通人,不存在什么睡醒硬了,想上厕所硬了,莫名其妙就硬了的生理状态,或者说不是不存在,而是这种生理状态完全被压制了下去,连饭都能不吃,呼吸都能不呼吸,人活现在全靠一口灵气,不过是二两肉,算起来还排不上号。
心静自然凉嘛。
泊意秋却没有放过这一茬,而是道:“走,我们现在就去。”
秋意泊挑了挑眉:“人现在还没开门吧?而且我也不是很想逛凡间的青楼。”
泊意秋笑道:“怎么,嫌脏?”
“也不是,就是有点刑。”过不去心理那一关。
泊意秋道:“那我们可以去合欢宗啊,燕瘦环肥随便挑不是吗?漱玉师叔保准还会给我们推荐几个人美活好的。”
秋意泊想了想说:“现在?”
“择日不如撞日嘛。”泊意秋道。
“干点正经事吧,泊意秋。”秋意泊戳了他脑门子一下:“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
秋奇黎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亲戚,怎么感觉就他一个人生气。
泊意秋嘴角往上敲了敲,明明是在笑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你是当事人,当然气,我没有亲眼看见,自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你别不信,要是你没遇上,只是从金虹真君那边或者爹那边听了,估计也不会太生气。”
泊意秋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你生气,不是因为气的是没办法立刻打上血来宫吗?”
秋意泊没有说话,泊意秋自顾自的说:“数百年不见,情份还能有多少?一不与你来往,二不与你同门,三理念不合,难道现在秋家有个人被人杀了,你还会气得恨不得杀上门去吗?”
秋意泊苦笑道:“倒也不用揭穿我。”
泊意秋回眸含笑道:“好……那我也好生气哦,走,现在就把秋奇黎拎出来抽他一顿家法,五马分尸算完。”
秋意泊:“……”
泊意秋手指动了动,他很想抱住秋意泊,可他又有些犹豫,顷刻之间,背后一暖,秋意泊长长的衣袖覆在了他的身上,一只修长莹润的手扣住了他的腰,秋意泊贴在他的背上,把所有的重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在他耳边抱怨道:“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好……要是不生气显得我很无情一样,到底顶了个一家人的名头,真不管他我怕爹知道了骂我。”
“骂就骂了。”泊意秋视角微微下垂,看着环在腰腹上的手,“爹知道我们在修什么鬼东西。”
他笑了起来:“也算是个合理的借口不是吗?”
秋意泊在他背上蹭了蹭:“……也是。”
他们很清楚的知道就算没有太上无情的道统,他们照样也会对秋奇黎这样冷漠,但太上忘情确实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不想让人知道那就全部推给道统好了。
秋奇黎……不过是一个用来维系他与所在意的人的感情的工具罢了。
***
翌日,秋意泊他们打算走下一个剧情了,这个黑心古玩店的路子明显是走不成了,他们也就标记一下,大不了过个十年二十年,等换了一个掌柜再来试试也就是了。
下一个剧情点是秋傲天的第二场机缘,他被古玩店小二带着人胖揍了一顿,又被抢走了字画和细软,拖着伤势无钱治疗,也没有地方住,而城中以往秋家得罪的人见秋家灭门一事风头已经过去了,又因为在路边看见了秋傲天还活着,便打算好好羞辱秋傲天一顿。
根据原文,是打算把秋傲天双手双腿斩断,拔舌刺瞎他一只眼睛,让他以后只能靠匍匐乞讨维生。
秋傲天无疑是个聪明的,他察觉到有人跟踪,便引着人一路出了城,他混进了一个破庙里,这破庙算是一个乞丐窝,大多都是老弱病残,他虽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将衣服送给了一个身形眉目都有些类似的小乞丐,又下狠手把自己的脸打得看不出原样,那些跟来的人自然以为小乞丐才是他,躲过了这一劫。
——别问为什么这么巧就能遇上眉目身形都相似的小乞丐,问就是主角待遇。
不过秋傲天本来就伤病加身,如此一来更雪上加霜,白日里乞丐们都出去乞讨了,他一人在破庙中动弹不得,凭借着求生意志爬到外面水井旁边想找水喝,不想掉入井中意外寻得了一份机缘,修复了他身上大半伤势,他才有机会去下一个剧情点寻得了一份体修无上道统,以他残破的丹田也能以武入道,跨入道门。
所以他们打算直接逃课,去了破庙就跳井,看看
哪想到秋意泊一开门,就见到了昨天送泊意秋回来的老妇人,那老妇还是昨日的打扮,只是神态越发恭敬,看样子是打算敲门的,见秋意泊出来,她躬身道:“老妇无礼,冒昧上门拜访,还望郎君见谅。”
秋意泊眉目不动:“不知有何贵干?”
老妇人微微直起了身形,说起了原由。原来是昨日那夫人带着泊意秋的画回去后也没放在心上,看了一看发现工笔皆是上乘,想着求个吉兆便叫人挂了起来,结果那家老爷晚上回来一看那画就惊为天人,那家老爷本就对这方面造诣颇深,取下细看后更是认定此为真迹,连忙问夫人画从何来,夫人便说了白日的事情。
那家老爷才知道是自家夫人赏了小孩几两银子,那小孩送的,人都快傻了。
老妇人道:“我家老爷着实爱白山先生那一笔画,平生有一心愿便是亲眼见一见白山先生真迹,不想阴差阳错,今日便成了真,这些是我家老爷的谢礼,谢郎君成了老爷心愿。我家老爷谴老奴来问一问郎君,是否能将此画借给老爷欣赏两日,两日后便原样奉还。”
说着,她摆了摆手,身后的家丁抬着一箱箱重礼,言下之意就是要送给秋意泊的。
秋意泊笑道:“礼收下了,画不必还了。嬷嬷回去带句话,就说谢他家夫人善意。”
秋意泊曾经在官场混了近百年,这点事情他还不懂吗?恐怕那家老爷不细想还好,细想便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这白山先生真迹万金难求,怎么几两银子就送了?那孩子是普通人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攀诬他收受贿赂强夺民财之流,毕竟什么叫做路上救了个孩子,孩子给送的?这话有人信吗?就是宫中皇子也没这份气魄说送就送个上万两黄金啊!但这家老爷可能确实喜欢白山先生,所以才特意派人送礼来把事情圆过去。
秋意泊收了谢礼,不管是还还是不还,日后都能说是借来观赏的,要是秋意泊不收这几箱谢礼,估计今天之内那画就能送回来。
老妇人得了句准话,心下大安,低眉敛目地应了一声是,便叫人将谢礼抬进去。
送完了礼,老妇人就告退了。
泊意秋这才出来,他随手开了个箱子看了看,这一箱都是七八岁小孩的玩具,什么孔明锁之类,但说它不贵重吧,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木材、金玉所制,随便一件也造价不菲。他道:“倒是挺有心的。”
秋意泊看了一眼也笑,他调侃道:“小泊啊,人家一片善意,你也别客气了,快跳进去玩吧。”
泊意秋瞪了他一眼,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挥挥手把东西都收进了纳戒,不大的院子里门窗随着他的动作自动闭合上锁,“走吧。”
“嗯。”秋意泊应了一声,他们两出了门去,关于那破庙所在有详细的描述位置,顺着城南出城六里路就是了,算下了就是两公里,这距离走走也就到了。现下刚到中午,满大街都是吃食摊子,秋意泊和泊意秋对视了一眼,决定摆会儿烂,吃了再慢慢过去。
毕竟秋傲天是到了未时(下午1-3点之间)才去喝水的,为了严谨,他们也打算这个时辰再去。
绝不是因为味道太香了!
秋意泊走了两步,突然笑出了声,泊意秋顺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去,发现那是个卖馒头片的摊子,上面挂了一个布幡当招牌,上书了三个大字:炸馒头。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鹤顶红。
泊意秋:“……?”
这是什么诡异的吃法?不会吃死人吗?
但这摊子买的人还不少,都是穿长衫的读书人。
或许是他们两的目光太过奇特,惹得那正在炸馒头片的小贩吆喝了起来:“两位郎君可要来一份炸馒头片,足糖足量,吃了保准岁星高照,说不得还能沾几分岁星爷的文气呢!”
“店家快点吧!买完了我们还得回去上课呢!”
“好嘞好嘞!这就上了!”
泊意秋噗嗤一声也笑了,他想起来是哪件事了,他虽然当时不在,却也时时关注秋意泊的动向,鹤顶红炸馒头片,不就是当时别人用来构陷秋意泊的吗?他用胳膊肘推了一下秋意泊,“就是你那个……?”
秋意泊忍着笑压低了声音说:“要不是我克制住了,这地皮能让我抠出一座七星鲁王宫。”
泊意秋笑得前俯后仰:“那要不要试试?”
“我才不试!”秋意泊掐了一把他的胳膊:“反正我不排队。”
“那行,我去排,你接着抠啊,别把燕京给抠塌了就行。”泊意秋说罢便三两步去了队伍最后排,秋意泊无奈,也只好跟着过去了,这摊子可能是老生意了,吃得人多,摊主每次都是往油锅里下一大筐切好的沾满了红糖的白面馒头,火又烧的旺,不到半分钟就能捞出来了。没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他们就要了一份,因为秋意泊对当年那跟吃塑料泡沫一样的馒头片还存在心理阴影,打死不要。
这一份馒头片就是五片,这种重油重糖的东西吃掉五片也差不多有个七分饱了。
刚出油锅的馒头片隔着油纸也烫手得很,泊意秋吹了吹又咬了一口,滚烫的馒头金黄酥脆,入口香甜,散发着浓郁的米面香气,他一边吃一边呵气:“没吃早饭吃这个倒是挺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