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容易。”秋意泊一口就应了下来,卓丰道君心中一松,却听秋意泊冷不丁的说:“青云剑宗与我麓云山结盟,自然是欢迎之至,只是不知道道君是想与我麓云山结盟吗?还是与我结盟?亦或者两者都有?”青云剑宗与麓云山结盟对麓云山有利无害,犯不上让卓丰道君亲自跑一趟,既然他亲自来了,那就说明他所图不止这些。
卓丰道君闻言抬首看向了秋意泊:“都有。”
秋意泊微笑道:“到时候再说。”
那就是要回去请示的意思。
卓丰道君颔首,将茶水一饮而尽,举步就走,秋意泊唤道:“道君还请留步。”
卓丰道君顿足,见他眉目含笑,只觉得有些不妙,秋意泊示意一旁抱剑而立的秋露黎:“家姐霜怀,醉心剑道,听闻道君前来,特来问剑。”
卓丰道君根本懒得搭理秋意泊,他此刻心境波动,还问什么剑,打算直接走人。正当此时,又听他悠悠地说:“都要结盟了,道君何必吝啬这些?”
卓丰道君转身,咬牙道:“……好。”
秋露黎此刻看秋意泊的眼神宛若在看什么奇葩。
不就是问剑吗?问!
***
既然卓丰道君首肯,地方就换到了外头的演武场,驱散了门下,任他们两喂招。秋意泊弄了个八仙桌远远地坐着,桌上甚至还摆了瓜子花生,跟个看戏似地。
因着是指点,双方只问剑道,不问修为,秋意泊也不曾见过卓丰道君动手,此刻看得也算是认真。
卓丰道君此人本就算不上亲和,此时剑意弥漫,如寒九冽风,秋露黎一手持剑,眉目微垂,薄薄的霜花自她周围浮现,随风摇曳,她低声道:“秋霜怀前来问剑。”
卓丰道君冷然地看着她,“来!”
这个剑修他来时便注意到了,此人如剑,孤傲难折,便是剑意隐而不露,也能感受到那种难以掩盖的气息,他本以为此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夷光真君,却发现境界对不上。秋长生身边多剑修,前有大乘期的夷光真君,再来一个霜怀真君,也不算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个霜怀真君是秋长生这纨绔的姐姐。
这看起来可比秋长生有出息多了,也不知道秋家老祖怎么想的,叫秋长生这纨绔来主事。
秋露黎也不与卓丰道君客气,随着那一声‘来’,她周围狂风突起,霜花摇曳飘零之势骤然化得狂暴无比,那哪里是霜花,分明就是她的剑意凝结。她一手持剑,以最朴素的青云剑法攻向了卓丰道君——此青云剑法非青云剑宗的青云,而是凌霄宗入门所学的剑法,取登云凌霄之意,故名为青云剑法。
场中清光暴起,双方已经战作一团,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秋意泊眉目一动,心中也跟着点头,卓丰道君的剑意与他相似,已经到了化入天地的境界,别看秋露黎的剑意狂暴锋锐,实则她所乘之风皆是卓丰道君的剑意。
这就是道君与真君的区别。
秋意泊站起了身,这种比试他不适合坐着看,卓丰道君现在如果想要秋露黎的命那是轻而易举,他要准备着随时下场救人。虽说只差一念,可秋意泊也不敢说自己能在卓丰道君这里抢到这一念,而这一念之间于秋露黎而言,便是生死之差。
卓丰道君并未出招,他只格挡,秋露黎见状剑光来得越发迅疾,霜花狂舞,极近成瀑,日光映照其上,满目星流,灿烂无比,随着她一声低斥便扑向了卓丰道君,譬如白虹贯日,锐不可当。
卓丰道君手中长剑一动,秋露黎只觉得目中一炫,只听一声悠长凛冽的剑鸣之声,一片素白之中有一人破瀑而出,带着一点凌冽至极的剑芒已至秋露黎眉间。秋露黎自然不会就此认输,她身躯一旋,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削去,这一剑迅猛刚烈无比,偏偏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轻盈灵巧之感,双剑相击,只听轰的一声,周围爆开了一场风雪。
秋意泊甩袖挡去了迎面而来的雪粒,他也不免全神贯注,他速来觉得看惯了孤舟师祖的剑,再看别人的剑,总觉得弱了几分。可卓丰道君不同,他那一剑,也叫秋意泊惊艳。
干净,利落,是惊世的一剑。
秋意泊心念一动,给温夷光传讯:【演武场速来速来速来!】
哪想到秋意泊立刻回了一个点,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秋意泊身边——他方才就察觉到了演武场的动静,只是为了遵守基本的礼仪,故而不再近前罢了。如今秋意泊叫他,他自然也想近一些看。
卓丰道君本以为秋露黎避不开这一剑,没想到秋露黎这反手的一剑如丝如蛇,柔婉至极,竟然三两拨千斤,硬是躲过了这一剑。他先赞了一声好,随即皱眉道:“这一剑与你不符。”
秋露黎颔首道:“习自外子,让道君见笑了。”
言语之间两人剑光不停,正在此时,秋意泊忽地身形一动,随即就站在另一个十几岁的弟子身后,他一手遮着弟子的眼睛,淡淡地道:“不是叫你们不许来么?”
“我……弟子……”那弟子话都快说不清了,他两手抓着秋意泊遮着他眼睛的手臂,只觉得双目剧痛无比:“眼睛……”
两道鲜血自弟子眼中流下,秋意泊道:“疼着,瞎不了。”
他没有离去,而是继续看着这一场比试,等到比试结束,秋露黎被打趴下了,这才扔了一句‘失陪’后带着秋露黎一并走了。他这一走,就只留下温夷光与卓丰道君面面相觑,温夷光微微低头,以示敬意:“多谢道君指点。”
卓丰道君坐在散乱的碎石上,一手拄剑,目光锋锐,他低嗤了一声:“你就是温夷光?”
温夷光道:“是。”
“来。”卓丰道君道:“刚刚那个不错,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是。”温夷光取出了参商剑,他低声道:“温夷光前来问剑。”
……
秋露黎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她被扛回来的时候,银华真君还搁那儿给秋露黎绣衣服上的花呢,见到秋露黎被扛着,心神巨震,连绣花棚子都来不及扔就冲了过来:“露黎?!秋长生,你姐姐……”
“没事,和道君切磋了一场。”秋意泊将秋露黎给了银华真君,也不用吃什么丹药,这点伤势打个坐休养几日也就好了,不过看情况秋露黎可能要闭关一段时日,来琢磨今日之战。
卓丰道君和凌霄宗的道统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他看了也有所感悟,别说秋露黎了。秋意泊解决了自家姐姐,还有个小兔崽子等着他治伤,他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此时那小弟子已经昏过去了,秋意泊替他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势,问题不大,就是得瞎几个月。
秋意泊半点不心疼,当他的命令是假的?吃点教训,该!
秋意泊去了外面歇着,一直到了翌日清晨,少年才醒了过来,他摸摸索索地坐起身,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日发生了什么。
他忽地大叫了一声,愣是把秋意泊给惊醒了。
秋意泊自主屋出来,一手拉起被子把少年的嘴给堵住了,止住了大叫声,秋意泊这才觉得好受些,他没好气地说:“没瞎。”
少年唔了一声,下意识抬眼看向秋意泊的方向,秋意泊看他满脸仓惶的样子也柔和了语气:“昨日卓丰道君与霜怀真君比剑,你擅闯其中,双目为剑意所伤,要养上半年才能复明。”
少年这才点了点头,又唔唔叫了两声,秋意泊把手放了下来,那弟子咳嗽了两声,平复了呼吸后说:“多谢山主……是弟子无状,擅闯演武场,才招惹祸事,请山主责罚。”
“罢了。”秋意泊道:“瞎几个月也算是对你的惩罚了,不再另罚你了。”
少年小声应了一声,秋意泊摆了摆手示意人可以走了,少年虽然眼瞎,却也是练气修为,听到风声,再联想秋意泊平时的习惯,也就明白了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他起身向秋意泊行了一礼,这才摸索着往外走。
秋意泊看得可怜,随手探出了一道灵气,少年漆黑的世界里就突然亮起了一条明亮的路,少年的步伐重新变得平稳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出了屋子。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突然发现卓丰道君还未离去,他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就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等到了演武场,这才发现周围竖起了几道禁制,而禁制中央,卓丰道君与温夷光打得有来有往,而周围则是围了一圈早起晨练的小弟子,这场面热闹极了。
这几层禁制是秋意泊埋在演武场下的,如今被温夷光升了起来,倒也能阻隔剑意,弟子们看个热闹不会伤了眼睛——就是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就他们二人的速度,弟子们眼中恐怕就是剑光咻——的一下过来了,又咻——的一下过去了。
他在心下点头,温夷光是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话,你看这不是也给自己挣来了一场指点吗?他把卓丰道君扔给温夷光,也是这么个意思。
温夷光的剑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他天生就是为剑而生,自小勤修不辍,天赋犹在秋露黎之上。卓丰道君显然很看得上温夷光,许多剑招中都在引导温夷光。
秋意泊看得出来,突然又觉得有些郁闷,他算错了——倒也不是卓丰道君看不上秋露黎,而是昨天被他激了两句,心气不顺,出手自然不留情面。等与秋露黎战过一场,意犹未尽,再遇温夷光,温夷光熬过了开始的那一半,卓丰道君心气顺了,自然有心情来指点。
秋意泊抱臂看了起来,又看了一阵,见太阳上了枝头,便出声道:“要打换个地方打,弟子们要晨练了。”
温夷光瞬时收手,卓丰道君自然也不会做出偷袭的举动来,他正在兴头上,不由侧脸斥道:“你麓云山只有这一座演武场吗?!”
秋意泊和温夷光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是。”
麓云山就这么大,秋意泊修建的时候本就是作为炼器的本派修建的,这地火室肯定不止这几间,但演武场还真就这么一个了。其他山头上平台倒是有,就是没这么大的,而且也不是作为演武来用的,与其让弟子们过去,不如让他们两换个地方来得方便。
秋意泊眉间一动:“也罢,今日早课暂休一日。”
弟子们欢呼了起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衣襟往回走,竟然是真的不管了,弟子们还在七嘴八舌谢秋意泊,忽地又听他说:“既然喜欢看比剑,回头一人交一篇心得上来。”
周围顿时又哀嚎声一片。
被秋意泊打搅了兴致,卓丰道君也无意在与温夷光继续比较下去,但是,温夷光这个人他确实是看得上,他颔首道:“你比秋长生强。”
温夷光牢牢记得自己的人设:“不敢与少爷比肩。”
卓丰道君沉默了一瞬,顿觉不值,他怒道:“你这般的剑修,到底是欠了什么恩情,才与那等纨绔做侍卫?!你且说说看!若是能还,我替你还了就是!”
不光是一个绝世的剑修,更是一个即将突破炼虚合道境界的剑修!
温夷光很是含蓄地说:“多谢道君……教养之恩,不可不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还不了的意思,卓丰道君冷哼了一声,斥道:“迂腐!”
温夷光沉默不语,卓丰道君越看越是可惜,想到这等人才与人为仆,自己还奈何不得,顿时甩袖而走,眼不见为净。
临走时,温夷光听到了一句话:“你可来寻我切磋。”
温夷光颔首,道:“多谢道君。”
又是半月过去,天气也正式入了冬。
一群小弟子磨磨蹭蹭的交了心得,一个个哀鸿遍野,秋意泊说收心得,那是真的会认真看,他一篇篇看过去,还真被他看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他把那些玉简给温夷光看,温夷光扫了一眼,又看秋意泊,果然见秋意泊在那儿哀叹人间不值得。
“我辛辛苦苦教了十年,要是写炼器心得有这一半,我都觉得我能死而瞑目了!”秋意泊随手将剩下的玉简一扔,向后仰去,他抬腿踩在了桌沿,椅腿一晃一晃地点着地面:“难道真是天不让我如意?”
“如何?”温夷光从中挑起一枚玉简。
这一枚玉简写得最有真意。
秋意泊想了想:“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温夷光颔首,两人随着玉简上留下的灵力便去寻人,此时正值午夜,满目清雪皎光,美不胜收,而在雪地上有一个少年人,他一手拿着一根树枝,随着飞雪练习着剑招。
他一招一式皆是平稳柔缓,随着他的舞动,周围飞雪渐起,围绕着他飞舞,一开始轻盈若蝶,转而飞雪成瀑,灿光流溢,如银河倾泻,美不胜收。
秋意泊与温夷光皆不作声,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看了许久,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霜怀的剑意。”
“露黎的剑意。”
少年回过身来,面上有一白绸掩目,正是那日为剑意所伤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