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是什么人?他要是顶着自己的那张脸可能还要有些顾忌,这顶着张假脸他还顾忌个锤子,那是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他目光在金虹真君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流转之间微微垂下了眼睑,清俊的眉目中流露出一点薄薄的光,像是在阴暗中待久的蝼蚁,仰望着阳光的模样。
“师叔……”他脸颊微红,略有些狼狈地低声道:“师叔莫要与我开玩笑。”
话虽如此,人却很自然地走到了金虹真君身边,金虹真君微微一笑,一手搭在了他的腰上,温柔得跟能掐出水来一样:“是我的错。”
看到这里,弟子们还看个什么啊!这都不跑,留着看尊长的风流韵事是等着挨削吗?!太虚门的弟子咳嗽声一片,一个两个都是有事,拱手告辞,至于凌霄宗的弟子,尤其是秋飞渊,他不敢置信地剜了一眼秋意泊,低声吩咐了一声:“走。”
金虹真君浑不在意弟子们的离去,只侧着脸一意与他说话:“辟琉好狠的心,一走便是百多年,许是忘记师叔了。”
秋意泊一手微抬,也学着他的语气温温柔柔地说:“辟琉怎敢忘记师叔呢?师叔对辟琉的好,辟琉永世难忘。”
金虹真君的手腕一动,便勾住了秋意泊的腰,将他拖了过来,他一手触碰了一下秋意泊的脸颊:“真是如此?外面乱花迷人眼,我还当辟琉被迷了去。”
秋意泊那是半点都不慌,现在已经不是怎么把两门弟子糊弄过去的时候了,而是看谁先演不下去的时候,他干脆靠在金虹真君,那脸是生生地用灵力给逼红的,他仰头看着金虹真君,那双眼睛浮光跃金,灿烂难言,看得久了,不免就有些目眩神迷,他握着金虹真君的手,指尖在他腕骨上蹭了蹭,干脆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师叔莫要生气。”
“辟琉虽有道侣,师叔只能屈居一侧,可辟琉心中是爱师叔的。”秋意泊轻声道。
因为要守门实在是没办法离开,只能目不斜视的两个守门弟子:“……???”
啥玩意儿,他家金虹真君只能当人家的相好?!
一时没注意,身体颤了一下,人也悄悄往这里看。
他们的动作哪里能瞒住金虹真君与秋意泊,秋意泊更来劲了,一副要献吻的模样凑近了金虹真君,还没碰到呢,就感觉自己脸颊一疼,霎时间被金虹真君带到了他那一醉宫中,金虹真君还未说话,秋意泊已经笑疯了,他挨着金虹真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把自己被金虹真君一时失态捏红的脸给他看:“师叔,哎呦喂师叔您可真的捏啊?脸是假的,肉是真的啊!你瞧瞧,都捏红了呢!”
金虹真君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他的脸:“不对称,长生,来,师叔帮你打得对称一点。”
第一下是秋意泊猝不及防,第二下哪里肯接着挨?秋意泊往后仰着去躲,金虹真君一手摁着他的腰,一手跟着他的脸,秋意泊大笑着扭头:“不行不行,我这张脸多金贵啊我师祖打我都不打脸!师叔你赶紧收了你的玉手!”
金虹真君也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松开了秋意泊,就见秋意泊灵活得一个转身,就已经坐在了他常坐的那张长塌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这地方是金虹真君惯常独处的地方,只准备了一张长塌,上回秋意泊来是挤着他坐的,今日干脆直接先一步坐下。他乐淘淘地盯着金虹真君直笑,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很是高贵优雅地说:“真君,失礼了。”
金虹真君轻笑道:“今日在下不曾拜见长生道君,确实失礼。”
“师叔怎么赔礼?”秋意泊翻身坐上了塌,顺脚把鞋子给踹了:“我要喝师叔的茶!”
金虹真君自无不可,伸手很不客气地把秋意泊往旁边推了推,让出了一片地方来,摆下了一只矮几,自己则是坐在了另一侧,笑问道:“今日怎么想到来见我?”
秋意泊也没有遮掩地意思:“这不是在春溪城吃了饭,寻思着离明天还早,就过来看看我阿姐在不在。”
“原来看我只是顺带的。”金虹真君道。
“那不是。”秋意泊故作认真地道:“要不是师叔刚好下来,我应该也不会来看师叔。”
金虹真君挑眉,抬手就给了秋意泊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秋意泊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接了金虹真君的茶,刚一入手就嘶了一声,那杯滚烫的茶水霎时间变得温吞吞的,恰好入口。金虹真君见状道:“浪费了我的好茶。”
秋意泊仰首就把茶给喝了个干净,又把空了的茶盏递了过去,示意添水,自己怪声怪气地说:“哪个好人家喝滚水啊?”
金虹真君也不与他争辩,垂首泡茶,下午慵懒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温柔到了极致的错觉。
秋意泊今日来确实没想到金虹真君,毕竟上回在天榜见的时候,金虹真君已是大乘圆满,距离突破炼虚合道也就是一步之遥。他寻思着这才百年,金虹真君要么已经成就道君在闭关了,要么就还在外出游历寻找那一点‘心动’,这关键头上的他打扰人家作甚?又没什么要紧事喽。毕竟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闭关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就出关了的,说不定金虹一个关闭上百多年呢?
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见,金虹真君依旧在大乘巅峰,依旧没有突破炼虚合道。以秋意泊之能,大概能看出一点,他可能已经在关头了,但这关头是卡他一瞬间,还是卡他一百年一千年的不好说,毕竟金虹真君不是温夷光,温夷光醉心剑道,剑道突破便是他境界突破,金虹真君与他一般,还是偏向于正常类型的修士。
秋意泊眯着眼睛看着他,“师叔怎么还没叩问炼虚合道?”
“你急什么?”金虹真君含笑道:“难道是遇到了谁欺负你了?等着叫我替你报仇?”
说道此处,金虹真君目光微动,调侃道:“便是如此,能欺负你长生道君的人,师叔我也是爱莫能助呀……”
秋意泊撇了撇嘴,“师叔你怎么和我师祖一样都变坏了!”
“孤舟道君?”金虹真君侧脸:“孤舟道君难道还会与你计较?”
秋意泊轻哼了一声,点头说:“你不知道,我师祖现在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我上午跟他讲我交了个两面三刀的货色,差点被捅了一刀,你说这正常人不该安慰我两句吗?我师祖他可倒好!”
秋意泊做出一脸平静如水状态,眼眸微沉,学着孤舟道君的口气淡淡地说:“嗯,你知道就好。”
他说罢,忍不住一拍大腿,吐槽道:“你知道吗我听到的时候差点不知道下一句怎么接了!”
金虹真君不禁笑了起来:“怎会……”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秋意泊火烧火燎地跳了起来,骂了一句‘要完’,紧接着就见秋意泊闭上了眼睛,金虹真君霎时间沉默了下去,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变动,无形之间有一种淡淡地几不可见的威势将他笼罩了去,紧接着便是他这一醉宫。
这就像是突然被人用袖子遮了起来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居然还有几分愉悦。
秋意泊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人却跟个小白菜似地蔫了吧唧的歪了下来:“要命,一个没注意……”
“叫孤舟道君听去了?”金虹真君笑问道。
秋意泊心有余悸地点头,他已经想到自己回洗剑峰可能要被砍两剑的惨状了,如果孤舟师祖心情好,说不定能容许他提着自己的断腿蹦跶着回洞府。他哀叹道:“之前习惯了,一个没注意……”
道君叫人提了名字道号就会有所感应,这玩意儿就跟某些聊天软件的@功能一样。秋意泊素来是屏蔽所有道君以下的,然后再单独将亲朋好友设置为重点关注——大部分人应该与他一样,不然天天听别人逼逼自己,谁耐烦啊!
等去了十方道界也是如此,不过十方道界道君太多,动不动就会提到,秋意泊是借着麓云山有阳神器灵的名头直接把整个麓云山的天机都掩盖了去,相当于直接屏蔽道君们对麓云山这范围的感知。这方式也不难,毕竟归根究底就是姓名触动了天道法则而已,只需要让某处的天道法则掌控在自己手里就行了,大家也都是这么干的。在十方道界出门在外的时候,他平素也不会提及道君,除非是遇到了道君——这种情况他明面上是化神,对方有话要说自然会主动屏蔽天机,轮不到他动手。
只不过回到了凌云道界,秋意泊下意识忘记这一茬,没有主动屏蔽天机。这不,在这儿吐槽孤舟道君基本等于在当面跟孤舟道君吐槽差不多了。
见状,金虹真君笑道:“那今日长生回去可就要危险了,不如留在我这里?”
“不行啊,我倒是想……”秋意泊委屈巴巴地说:“这不要带着师祖去十方道界替我报仇,说好了明天出发,你猜我要是明天不见人,我师祖能砍我几条腿?”
金虹真君的目光在秋意泊腿上扫了一眼:“唔……最多三条。”
秋意泊:“……?倒也不至于?!”
金虹真君轻笑出声:“不逗你了……在外界当真受了人家欺负?”
“怎么不是?”和金虹真君说话就不比孤舟道君了,和孤舟道君说,秋意泊是不敢详详细细地说的,要是孤舟道君知道他因为听了人家的八卦才顺手恶心了一下对方,顺道还自污清名,被人欺负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对方以为他是前妻的小白脸,他自己也在往这个方向误导……孤舟道君别说帮他出头,能不当场打两顿秋意泊就算孤舟道君涵养出众。
和金虹道君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秋意泊甚至还把战云道君杀妻证道那个瓜跟他详详细细地分享了一下,末了又把自己的事情一说,这才委屈巴巴地说:“哎,早知道就不掺和这种事情了,一个地皮罢了,大不了我转手卖了……还不是要怪玄机?我把他当朋友,他居然背后捅我两刀,他可真是有兽性没人性,为了讨好心上人,还就真不顾别人死活了!”
“他不是有兽性没人性。”金虹真君将一碟子红豆奶酥饼推到了秋意泊面前:“试试这个,不大甜……只不过是没把你放在心上罢了。”
他眼中有一点皎然之色,与那双灿若金阳的眼睛相对比,那点灿烂的颜色也变得冷沉了下来,有一种无机质的肃杀感,偏偏他还是笑着的,温和极了,这二者相映在一处,不禁叫人毛骨悚然。“区区一个化神,连我都不放在心上,他与你才相交多久,为何要将你放在心上?”
秋意泊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现下不与玄机计较,不过是他还有用罢了,再者,这么一点小事,大动干戈去计较,反而就显得没意思了,知道这个人不能深交就行了。他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哎?不是,那师叔当初也没把我放在眼中了?”
金虹真君挑眉道:“不然呢?”
“那我是什么?”秋意泊捡了一个奶酥饼吃了起来,边好奇地问道。
金虹真君沉吟一瞬:“一个有意思的小东西?”
“豁,那是连人都不算了。”秋意泊笑着说罢,忽地想起了自己那个极有意思的幻境来:“师叔,说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成就阳神的吗?我似乎没有与你说过。”
“似乎没有?”金虹真君想了想:“难道是那个我杀了你许多次的梦?”
“是啊。”秋意泊点破了其中关键:“你当时训我看不穿,我回去后冥思苦想,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一个幻境,幻境中我剥去了我的天灵根,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弟子,我这般懒淡的性子,小时候其实也不是很想来凌霄宗的,你叫我在累死累活的剑修和高贵优雅的法修当中选我肯定选法修!”
“只是我三叔当时给我做了些手脚,叫外人都以为我只是玄灵根,我也当如此,后来我三叔一个劲的给我吹他和我爹在凌霄宗有地位,宗门有人好办事,又有他们罩着我,我才觉得去凌霄宗也不错。”
秋意泊抬眼看向了金虹真君,笑道:“在幻境里,我实打实是一个玄灵根,我要是真想来太虚门,我三叔也没有太劝着我非要我去凌霄宗,我记得我入门后就当了个普通的内门弟子,有一次……哎对,就是在山下那个台子上练习法诀呢,你来了,我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金虹真君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他与秋意泊第一次见面,秋意泊莽撞地就来寻他要与他交朋友,还夸他身上的香气好闻。秋意泊接着道:“你自然发现了,你夸了我两句,我小时候嘛,比我现在嘴还要甜,三两句把你哄开心了,你就要把你家一个弟子的法衣送给我,我当时想着这我可不能要啊,这弟子可是我的先生,我要了法衣岂不是得罪了我的先生?那我还有好日子过?”
金虹真君听得入神:“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虽然没要,但是你家那弟子被你惯坏了,当天晚上跑到我房间里给我当胸一剑——夭寿,我记得我当时才七岁还是八岁?”秋意泊笑道:“我醒了之后我想你肯定是故意的,当时你才渡劫期,成天里想找点事儿,我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就是故意想挑起我爹和三叔跟你之间的仇怨,你才故意说要把先生的法衣送我……你要是真心送我,你就不能给我一件新的?难道你还差这一件法衣不成?”
金虹真君笑着点头:“是我能做出的事情。”
“还有呢,后来第二次幻境里,我好端端地在家里忙活,修为也上不去,自然也没跟你结交,你某天突然跑到我家来说什么我爹杀了你家某个子孙,所以你就来灭我们家满门了。”秋意泊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我就死了。”
秋意泊撇了一眼金虹真君:“原来当时你是真的很想跟我爹还有三叔做做对啊?师叔,你怎么想的,你一个积年的渡劫期去为难他们一个合体期?”
金虹真君悠悠地道:“你父亲与三叔乃是剑修,又师从孤舟道君,厉害一些也是正常,我若挑衅他们,若是一个不好,我也好及时抽身,免得送出命去。我若是挑衅孤舟道君,孤舟道君前来杀我,我断无幸理。”
“与你相交,此前多多少少是有些想要挑衅你父亲与三叔的原因在的。”金虹真君看着秋意泊唇下一点饼屑:“长生委屈了?”
秋意泊也没太计较这个事儿,凡事论迹不论心,金虹真君只是这般想了,又没这么做,他计较个什么?不过态度还要摆出来的:“哎对,我不开心了,我难受了,你看着怎么办吧!”
金虹真君笑道:“你想如何?”
秋意泊眼中一动,将最后一口红豆奶酥饼送入口中:“这个,多来点,我要带走!”“可以。”金虹真君笑道:“还有其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