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利拔有如此神射,非有天授难至于此,何来献丑一说。”单于笑道,他轻抚腰间金刀,继而问道:“只是呼利拔,身为一军统帅,不可以身犯险,为一军之先锋。你贵为休屠王,还是坐镇中军,将金刀让予那两位勇士罢。”休屠王扔下巾布,手握腰间佩刀,单膝下跪,以军礼颔首面对羌渠单于,随后叹道:“单于之命,呼利拔又岂敢违抗?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单于允命。”
单于含笑道:“此有何难,你但说无妨。”
休屠王呼利拔蓦然抬首,目光炯炯,朗声道:“还请单于收回成命,遣散诸军,还我子民清平。”
休屠王语调如平,却声音洪亮,周遭所有王公全部听闻,张懿等人面色大变。
一声平地惊雷,但却又如泥牛入海,一时间全场寂静,无一人敢言。
良久,羌渠单于扫视四周诸王,淡淡问道:“除休屠王,诸王还有谁赞同此事?”
沉默片刻,句龙王昆阔率先出列,对羌渠单于说道:“羌渠,如今大汉天子朝令夕改,让我等先出兵凉州,后又出兵幽州,哪里才是个头呢?我们匈奴人虽然世受皇恩,却也不能因此不顾及民力啊!难道四年前我等为大汉出兵,在鲜卑丢下数千具尸体,死得还不够多吗?”
句龙王如今已七十又三,没有一人拥有如他一样花白的华发、如枯木般的褶皱,以及如宝石般的深邃眼神,羌渠单于本欲打压诸王气焰,混过此刻,却不料是他出来打头阵,不由得叹道:“是吗?是有你的支持,他们才赶如此做!”
左谷蠡王孤胡、左日逐王札度、义卜王叶尔依、折兰王坡离石、丘林王孤涂生、须卜骨都侯车酉都出声附和,齐声道:“我等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为匈奴人生计,还望单于罢兵。”
羌渠单于又望向一边:右谷蠡王瓯托泉、右日逐王安何、呼延王于勒都、赫连骨都侯赤后、大且渠智牙斯五人默然不语,他又问道:“你们究竟是何态度?”
仍是沉默,那就是态度分明了。
单于掏出金刀,指着休屠王惨笑道:“呼利拔,如若你真为子民着想,何不在起初据理力争?如今迫我遣散兵众,怕是连单于的位置也归你了吧!”
休屠王摇首道:“小王德行浅薄,何敢染指单于大位?须卜骨都侯连年驻扎上郡,数却鲜卑,劳苦功高,又德高望重,呼利拔愿推举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与句龙王等老王一同辅政便可。”
单于恍然大悟,望着身侧诸王喟叹道:“难怪你们愿与呼利拔沆瀣一气,原来如此。”随即摇首叹气,闭目不语。
见得匈奴局面翻转得如此之快,典军从事魏越按捺不住,拔剑挺身,质问在座诸王道:“诸位当众反复,是视我大汉无人,不惧大汉天军吗?”
休屠王扫视一眼,闭口不答,而句龙王出声答道:“单于为汉皇所定,自是视大汉如天神天军。可如今大汉祸乱不息,如何能顾得上并州?我等世居并州百来年,为汉人征战丧命多矣,如今诸位大人却以我等为奴隶乎?纵使大汉天军到来,我等十万大军同心协力,未必不能与大汉一绝生死!”
句龙王已年近七旬,较单于更为年高,满头花发,面孔上是在黄土高原上日夜吹拂才能堆积的褶皱,双目已经不能圆睁,匈奴诸部都对他非常敬仰,称呼他为“老王”。听得他如此言论,周围匈奴人齐声呼道:“一决生死!”
“一绝生死!”
“一决生死!”
呼声摇动天地,魏越听着呼啸如海浪般波波扩散,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恐惧,胆气为之一空。
休屠王呼利拔终于上前对张懿道:“刺史大人,你可听闻,我子民的呼声?”
张懿只问出一句:“你意欲何为?”
呼利拔咧开嘴,笑道:“借大人之头祭旗。”
张懿回首看到面露恐惧的侍从们,颔首笑道:“可,但愿只死我一人。”
呼利拔慨然应下,抽出刀架在张懿的脖颈上,问道:“刺史大人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张懿站起身,背对呼利拔,铿锵说道:“我死后,就把我的头放在此处罢,我要看见大汉的军旗再次插在美稷城的城头!”
说罢,寒芒一闪,张懿的头颅在台上沾染灰尘,魏越秦宜禄等人还能看见刺史死不瞑目的双眼闪着不甘的神光。
羌渠单于见张懿身死当场,心中再无侥幸,战争无法避免。而他也不是按照常例继承,而是大汉指认的单于,诸王不可能留他活命,于是他也不做辩驳,这是一名单于的尊严,他闭目问道:“不知诸位对我做何处置?”
句龙王眯着老眼对他缓缓道:“你好歹是一位单于,羌渠,我希望你到死也是一名单于。”
“正该如此”羌渠单于喃喃道,他坐回主席,用金刀割开自己的喉管,暗红鲜红的血液夹杂在一起,从高台汨汨流向山岩间。
是日,休屠王以并州刺史张懿与羌渠单于头颅祭旗,上书朝廷三大罪过:虐匈奴之民、废匈奴之君、夺匈奴之食。当即号令全军,拒不响应朝廷征兵平寇的命令,十万将士欢呼雷动,次日以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休屠王为主帅,发兵夺取全并。
温弘魏越带着卫士连夜赶到曲峪,见到陈冲便急声说道:“使君,事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