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刘宣刘豹外,在场的一众诸王骨都侯在新单于与陈冲面前静若寒蝉,一言不发。叛乱给并州汉民的生计而言是灾难性的,但对于匈奴的王权而言,却是空前的扩张。休屠王、句龙王、左右渐将王等王位被直接废除,其下部众直接划分至于夫罗麾下直属。羌渠单于在世时,能直辖者不过西河及上郡西部约为十万众,如今于夫罗单于不仅尽数收回,还扩张至奢延之西、定襄之北,麾下尽三十万众,足占匈奴半数。
而在昨日,朝廷派遣使者前来册封单于,与雒阳略显寒酸的庆典不同。于夫罗意气风发,在美稷马市之南设坛,召集匈奴五万部众前来观礼,又邀请陈冲及白波五帅一同登台。
典礼极尽铺张,坛上铺满白鹿皮绒制作的长毯,中央设有长案,燃有东海鲸油熬制的香烛,两侧的案席一并设有金盏。而于夫罗披虎抱狼绛色斗篷,头戴赤鹰金顶冠,手持日纹鹰喙金刀,当众宰杀一匹苍狼,将狼肉切条喂予王庭捕获的雪鹞子。
雪鹞子振翅远去,接下来才是正式的典礼,上万骑士骑着马匹在坛前呼啸而过,万马奔腾,如此景象,犹如身穿劲风,不禁让人心志,以致让人自疑到底是大军奔腾而过,还是自己在被群马践揉。
但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骑士略过,坛前又远远奔来一匹骏马,肩高六尺,通体漆黑,唯有眉间白如午云,陈冲识得那马,名叫“余勒都思”,于夫罗曾向他解释过,在匈奴语里他的意思是“不可阻挡的星辰化身”。
如今这匹“星辰化身”在草原上兴奋的奔驰,没有系辔头,更没有系鞍鞯,只在马腰处系有一块牛筋制作的长绳。长绳尽头绑着一名男子的双手,陈冲远远望去,虽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从他的服饰与体型依稀可认出,那正是原休屠王呼利拔。
呼利拔的性命被于夫罗留至此日,正是要在此时明正典刑,他想出如此别出心裁的手段,将他塞住口舌,黑布蒙脸,牢牢绑在余勒都思身后,余勒都思身为马王,匈奴中也无人能制,如今骤得自由,欢喜不已,随即奔驰于马场之上。
呼利拔虽然身是南匈奴有名的武士,又怎能能比马王的气力,当即被拖拽在地,一倒之下,就再无机会站起。
以陈冲所见马匹而言,能与余勒都思相提并论的,只有赤兔而已。如今余勒都思撒起欢,当真是奔驰如电,浑不在意地形高低,时而越过沟壑,时而奔上石丘,时而穿梭绿林,骏马驰骋,本是令人心旷的场景,只是如今却让在场众人无不胆寒。
余勒都思足足驰骋了一个时辰,待它回到台前时得意地低声嘶鸣,身后的呼利拔已经不成人形。一名当户检查过后上台禀告说:浑身布满血痕,膝节出甚至露出琛琛白骨,面孔上刮瞎一只眼睛,下巴也因为剧痛而脱臼了。
如此剧痛,呼利拔竟连惨叫也不能发出一声。
于夫罗对此大为满意,命巫医上前救治,夜中便将其扔至马厩,待明日再如此一番。
典礼的最后一步,便是反正诸王膝行一里至台前,向新单于悔过祈求赦免。此前能杀的王侯于夫罗早已杀了,剩下的都是承诺赦免之人,只是呼利拔的现状令其大受震感,膝行一里,不少王侯的膝盖磨得血肉淋漓,但王侯唯有噤声而已,至于夫罗身前,无人敢仰视。
当夜,呼利拔便痛死在马厩之中。
陈冲曾听闻过鲜卑人说:“狼群的命运,只有狼王才能决定,能够给骑士带来荣耀与美梦的,定然是英雄的鲜血。”
大帐内寂静无声,他看着匈奴王侯,不禁想起这句话,这使他不禁再侧首看向身旁的新单于。
新单于的面容酷似兵马俑烧制般的棱角,但他的眼神满是肃杀与暴虐,这让陈冲再次忧心并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