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遂令车夫起行,听着车外的玉珠之声,开始思量袁绍用意。他本以为袁绍与王芬串联是对先帝不满,先帝看破阴谋,令政变不了了之时,曹操也唯恐朝廷查出自己也涉案其中,并未深思袁绍到底作何打算。只是如今先帝御极,袁绍深受大将军重用,被任命为司隶校尉,权势仅次于三公而已,所谓常侍宦官,如今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他还想要到哪一步?三公?大将军?还是……王莽?曹操吓了一跳,他不曾想过这两字,但此时此念有如神人指引,自然而然浮出脑海,令他再难忘却。但他不敢确信,他与袁绍是同席同车的儿时好友,干下过一系列荒唐事,这些事都曾让他羞愧又深为怀念。
十余年前他二人观人新婚,身着玄衣潜入主人园中,夜里他们趴在墙角,曹操捏着嗓子叫呼云:“有偷儿贼!”引得园中人皆出园追寻,他再抽刃入屋手劫新妇,与袁绍逃离园林。两人跑得太快,结果在黑夜中失道迷路,两人掉到枳棘里,袁绍被勾住衣诀难以行走,曹操便又大叫云:“偷儿贼在此!”吓得袁绍一蹦而出,这才绑了新妇跑回私宅。
年少的他们热爱践踏尊严,并荒唐地以此为乐。十多年后,两人痛改前非,亦名动四方,曹操重新审视这段友情,竟不知晓两人何时产生隔膜,他决心今日再去看看。
到了显阳苑,曹操径直到主殿。殿口蓑衣扔了一地,而走到殿内,曹操才发现大将军尚未起身,是司隶校尉袁绍正坐在主席,与一老者激烈地讨论,而周边不少幕僚曹椽充耳不闻,埋首于文书中奋笔疾书。
“董仲颖三月便驻留在蒲坂津,距今已近三月了。袁校尉,如此公然违命,视君父如无物,必须予以重惩!否则朝廷威严何在?”说话的老者语气慷慨,曹操识得那是卢植卢尚书,他从并州回来,每日必向大将军进谏,可惜大将军采纳寥寥。
袁绍手持司隶校尉印,不耐地拍案答说:“卢尚书怎可出此迂腐言论?如今朝廷局势未定,常侍与幕府势同水火,而董卓握有私兵,人皆老革,若是我等逼反董卓,他转投黄门常侍,便会酿成大祸!不若先安抚其众,待我等肃清常侍,再做打算。”
卢植对此断然否决,他对怒道:“国家何至于此?西乱自有皇甫嵩制衡,北疆有刘陈镇守,兖豫有黄子琰(黄琬),江南有孙文台(孙坚),幽燕有刘伯安(刘虞),京畿诸郡三河骑士又何止数万?袁校尉勿要危言耸听,如若董卓与常侍勾结,那更是沉水入火自寻灭亡!”
袁绍已不耐至极,他见曹操进来,便随意安抚卢植说:“这不是绍能决断的,既然卢尚书如此坚持,绍自会上禀于大将军。”而后又转首对曹操道:“孟德,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要事与你相商。”
卢植见他敷衍如此,也无意与他多说,打量曹操几眼,便戴了斗笠离去了。曹操苦笑不已,上前到袁绍身侧,袁绍对他抱怨卢植说:“这个人真是迂腐,董卓是太傅椽吏出身,驻军河东也是太傅与大将军许可的,还天天来对我找茬。”
曹操望了眼殿门,见卢植已远去,方才对袁绍说道:“如今皇甫公连战连捷,凉州战事毋须董卓,他按理也是该去并州就任并州牧的。”
袁绍坐回案席,给曹操在身旁安排席位,摇首说道:“四月时,董卓都未至并州,此月便更去不成了。”
“什么意思?”“刘玄德陈庭坚大破鲜卑,斩首近万级,连复并州十余城,名震诸戎。”袁绍太息着将手中捷报递给曹操,感叹说:“并州乱事皆平,还设并州牧做什么!”
曹操接过捷报,草草翻阅一遍,不由对袁绍笑道:“皇甫公克胜于西,继而刘陈二君逐敌于北,国事渐渐兴盛,今夜值得一醉啊!大将军有说何时封赏吗?”
袁绍皱眉道:“拖一拖,且等先帝入文陵。臣子理应服丧三月,故而封赏在八月时再行说罢。”
说到这里,他再正视曹操强调说:“孟德,当务之急还是诛灭宦官。宦官一日不除,朝廷一日不安!时机宝贵,若等陛下稍长,再听信常侍妖言,建宁元年的祸事便会重演。党锢至今约有二十余载,国之丧乱,历历在目,天下义士孰不为之痛心?我已说动大将军诛杀常侍,更有一重任托付于君,君切莫推辞!”
未久,曹操便出了显阳苑,再上马车时,曹操看着手中外出募兵的诏令,回想起袁绍恳切的神情,不由失笑。
回到府中,他褪下蓑衣,先对丁氏说道:“你先收拾行装,过几日便带子脩兄弟几人回乡罢,京畿横生是非,已不是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