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气的长安,劲风不息,满庭的树叶都落干了,只剩下干枯的树梢在狂风中摇曳着,唰唰作响。灰暗的浓云低垂,使得下午的天色极其黯淡,好似不久就要天黑了。在司徒府的内庭,因为关上房门避风,更加显得黑暗。屋内两侧,是从雒阳宫中搬来的精美铜制鹤形烛台,但却只点了寥寥几支蜡烛,这昏暗的光影照亮了屋内,显出参会的人影来。
参会的一共有九个人,一人坐在中央,八人分坐两侧。
居在中央榻上的乃是大汉司徒兼领尚书令王允,烛光照到他日渐松弛的皱纹上,使他阴沉的神情更令人生出几分畏惧。
两侧的人都身着儒服,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只不过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他们都还在外侧披着羊毛披风,将手脚都拢在里面,不断地搓揉着,其中有两人显得颇为紧张,不时向窗外张望着。
这八人分别是光禄大夫黄琬、侍中杨勋、护羌校尉杨瓒、左尚书仆射士孙瑞、二千石曹尚书郎荀攸、客曹尚书郎张种、户曹尚书张喜、民曹尚书郎第五儁。
荀攸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张喜与第五儁,拍着膝盖笑道:“两位,既然来了此处,何必再担忧呢?王司徒让我等来,便是有十成把握,不会让董贼发现的。”
闻言而第五儁看向荀攸,只见他神态怡然,嘴角与眼角含笑,不由得满是惭愧,自嘲道:“养气功夫尚不到家,让公达见笑了。”
而张喜则仍旧面带忧色,他坐稳在原地,回过头对着众人叹道:“我不是担忧董贼,我是担忧公业(郑泰)啊!”众人闻言,脸色也都黯然下来,议郎郑泰足智多谋,既是党人中的中坚,也受董卓的重用,此前每次密会他都亲自参加,但在此时,他已染上了风疾,躺在府上不视事三日,这让众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张喜站起来,双手从披风中伸出,对众人比划说:“不知不觉,董卓已经窃权两年之久,当年愿意随我等一起为国尽忠的志士,坐满了屋子,我还历历在目。”
他指着屋中一些空置的席位,一一点数道:“德瑜(伍琼)、申甫(种邵)、安成(刘和)、元固公(盖勋)、伯慎公(张温)、慈明公(荀爽)。”他点数了一半,言语停下,一声长叹,对众人说:“不过两年,或是病逝,或是被囚,或是诬死,再这样下去,恐怕董卓未死,这屋内倒已空空如也。”
这话一出,屋中温度又凉了几分。半晌,王允拍着桌案说:“子悦,越是如此,越要齐心协力,越要振作奋发!在这里说晦气话,就能刺死董贼吗?”
张喜这才缓过神来,连连对诸人道歉,话虽如此,但这个开场很显然给屋中添了极坏的气氛,座中诸人出去荀攸王允外,无不面带阴色。王允心中也不是没有受到触动,他不由叹气,但很快又如自己言语般振作起来,重新主持会议。
他们这个团体从袁绍出逃之后就秘密成立,每半月便举行一次密会,密会的主题一直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刺杀董卓,但是自从伍琼失败以来,董卓身边的防卫森严了许多,董卓也不再与党人单独会面,时至如今,他们仍未能找到刺董的机会。
于是他们转而走向另一个目标,在董卓麾下,在长安城中,拉拢一个掌握军权的将军,以此发动针对董卓的政变。但时至如今,他们努力了三次,全部遭到了失败。
第一次是公孙瓒攻陷蒲坂,他们拉拢了十来个羽林郎,打算劫持天子直接投奔公孙瓒,但是刚要行动,便被董旻察觉,结果一夜之间,拉拢的大部分羽林郎尽数消失,刘和刘范种邵等骨干尽数被压入诏狱。但好在他们找出了叛徒马岑,很快将这个案子所有线索扼杀。
第二次是听闻皇甫嵩受到重用,王允听闻后大喜过望,皇甫嵩素来与董卓有矛盾,想必他必会支持政变一事。在深夜联系皇甫嵩时,孰料皇甫嵩竟严词拒绝,但事后皇甫嵩也未向任何人透露,所以王允以为,皇甫嵩是可以拉拢的。但皇甫嵩当众为董卓谋划,掀起秋季对并州的攻势,这让王允大为失望,心中知道此事已不会成功。
第三次则是在最近,他们尝试拉拢段煨,段煨虽为董卓麾下七郎将,却难得的与党人友善,平时也少与同僚为伍,这让党人极其欣赏他,几次邀请他来参加宴席,可段煨虽说保持友善,却也非常警惕,每次都推辞掉了,因而再一次,政变的计划进入了停滞。
想到这里,士孙瑞又恨又气,捶着桌案道:“皇甫义真着实该死!段忠明也就罢了,先帝如此重用于他,他不仅不思报国,反而助纣为虐!如今无人可用,奈何?”
王允面上是并不在意,他头也不抬地答说:“皇甫义真自爱,我们原先也都是知道的,他没有将我等出卖于董贼,也就算对得起我们了。”
“司徒岂能如此说?”听到这里,光禄大夫黄琬插话道。“皇甫嵩先领兵连破义师,而后又为董卓谋划攻并,如今河东大饥,并州元气大伤,我看庭坚即使有匡扶之心,如今也无力施为了。如今朝野上下莫不震恐于董卓兵威,其中泰半都是他的功劳吧!”
“董卓文有蔡邕刘艾,武有皇甫嵩,前月便连赵谦也接下了伐蜀的任命,再这般下去,朝野人心思定,董卓执政的位置,便算是彻底坐稳了,那我等还能有何作为?”
“大夫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