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人如此孤注一掷,是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的,其中也包括陈冲。
陈冲收到段煨的消息之后,立即令州府开始动员,他自己整顿徐晃的太平军,又传书刘备,调动雁门军与部分鲜卑军,先都集结到圜阳来,打算等集结完毕后,由刘备率领进攻上郡,张飞则率河东军进攻蒲坂、汾阴,两相合击之下,先缓解朝廷北部压力,再求破局灭敌。
但军队方才初步集结,关中的局势便已天翻地覆,李傕郭汜突兀地出现在临晋城下,而上郡的徐荣、张济与河东的牛辅,也几乎不约而同地放弃城关,带所有兵力与李傕郭汜汇合,这令已经准备进攻上郡的刘备扑了个空。
而在大河西岸的斥候回报说,凉人驻扎在去河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戎马如云,骑甲耀目,军容之盛,世所未见!问他敌军的数目,竟无一人能说得清,而陈冲自己估计,怎么也不会小于十三万之数。
随后于七月二十二召开军议,陈冲在商讨出兵与否时,说出了自己的预计,与会众人闻之无不胆寒。毕竟凉人与关东不同,这些士卒并非是临时充数的辅兵,而是随董卓皇甫嵩征战多年,踏平边患的边防菁华,即使是上一次讨董之役,陈冲集结并、幽、徐、豫、荆五州之力,最后也功亏一篑,如今西京真正能战的兵马不过两万,并州上下能够动用的兵力也仅有六万,且都不若凉人堪战,如何能与凉人一较高下?
但如今朝廷危在旦夕,天下间能够救援朝廷的,恐怕也只有并州一州。如若坐观朝廷蒙难,并州拒不发兵,那刘备与陈冲积攒十余载的声望,也势必将大受影响。州府幕僚念及此处,无不噤若寒蝉,都偷偷地看坐首的陈冲与刘备。
刘备面色极为难看,他按刀正坐,胸膛起伏,显然心中正在做剧烈的斗争。而陈冲手持军报,正一下一下地敲打桌案,仿佛在敲打幕僚的肺腑。沉默了好一会,陈冲望向初次参与府会的段煨,笑道:“忠明初次参加府会,不知有何提议?”
段煨前日方抵达圜阳,与陈冲私下谈过几次,此时陈冲让他谈话,显然是助他融入府中,段煨心知肚明。见众人的眼光都看过来,他先起身玩笑道:“我来之前曾闻,天下苍生望三晋,三晋苍生望龙首。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府中的气氛微微缓和,但他随即说道:“但由此可见,使君声重天下,四海仰慕,在此报效国家之时,切不可犹豫迟疑。信义乃立身之本,使君以忠臣自诩,但其声虽高,其失也速,若不救援,使君将失信于天下。”
不等人反驳,段煨继续说:“况且朝廷与州府,本是同根同生,同存同亡,若是朝廷为叛军所倾覆,再以朝廷之名发兵,进图州郡,使君将何以自处?”
两问之下,段煨表出主战言论,这令刘备振奋不已,击掌赞赏道:“段君无愧英豪,言语正中我心!发兵一事无可置疑,纵使是凉人有百万天兵,我等匡扶汉室,也义不容辞!”
话虽如此,但雁门从事虞翻却不敢苟同,他提出疑问道:“可兵法有云,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又云,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如今我军即为军寡,受命且重,如若发兵,又要舍地利而逐敌之后,兵家大忌,我等尽犯,岂能料其胜者?大败而回,兵士死伤,又有何面目以见乡老,将军有心,可对此却不可不深思啊!”
虞翻此语也是持重之言,刘备本想反驳,说为国尽忠,虽死何憾?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虚伪,便又咽了回去。这时候,陈冲站起来说:“仲翔,你说的确有道理,却不可取。”
虞翻抬头看陈冲,见他神态庄重,眼神明明落在自己身上,却又仿佛在更远方,他不由低头道:“还请老师指教。”
陈冲环视一周,慢慢说:“此战确实成败难料,但须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年南容(傅燮)以数百之军守冀县,围城者何止十倍?但他宁死不走,以身殉国。南容岂非智者?是以护国安危,但尽所能,固有一线之望,也绝不能轻言放弃。屈子亦有言,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南容正是屈子一样的人物,而我等又岂能落后呢?”
“如今董卓暴毙,凉人云集关中,势要与人一决生死,其势虽大,却也是我等恢复朝纲的大好时机,如若错过今日,下一次恢复朝廷,又要等待何时?天下已经征战数载,此时不战,分崩日久,国家瓦解之势岂能止之!为天下苍生计,为后世百年计,我等若坐而视之,非止是一时之失望,亦是社稷崩阙之罪人。岂可为乎?”
说到此处,府中幕僚无不胸潮澎湃。尤其是傅燮之子傅干,如今他已年满十八,这些年随大军南征北战,多有智名。此时听闻陈冲如此夸赞生父,他当即击节说:“国家养士,正待今日!合当击之!”
徐庶也出言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老师所言盛哉!”虞翻见此情景,不由动容道:“若如老师所言,则人心可战,翻请从之。”虞翻向来以持重与直谏著称,州府中人见他也赞同,心中的怯意也都尽去了,纷纷表态,皆说愿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