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未时,他公车出行,领着八名司徒官署抵达上前皇甫嵩府前。此时的皇甫府里仍然一片批白挂孝,在戒严的街道上显得颇为显眼,王允这是自皇甫嵩死后第一次来此,此时才想起,皇甫嵩已经死去近半年了。
这让他转首问长史:“发丧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还挂着缟素,服丧也不必如此。”
长史抬头瞅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答说:“车骑毕竟还没有下葬,他们哪里会不挂呢?”
王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尴尬的问题。自己给了皇甫嵩一个恶谥,皇甫坚寿等人不服,拒不接受,故而也不将皇甫嵩尸身下葬,以表抗议,没想到一拖竟拖到了今日,他们还不服软。
这一时间让他犹豫起来,竟不想再入皇甫府上。可自己既已就此事向天子上报,又亲自走到府前,若是在此处返回,未免显得荒唐。故而王允整顿番心理,仍旧叩门求见。
皇甫府上早就得了消息,在府里等候多时了,此时打开府门,族人如林木般分站两行,低首向王允行礼。皇甫坚寿和一名苍头在前面为他引路,皇甫府府院不大,走不过数十步,便看见停棺的堂屋。王允远远地在大门处望见了一口棺材,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眼前的是一口寻常的松木棺材,高不过五尺,长不过丈二,与寻常百姓家仿佛,对于官至万石的皇甫嵩而言,这可以说是极为简朴的葬制了。在棺前停放着祭祀的祭台,却没有祭祀的牌位,王允知道原因,他们还是在等自己改谥。
“司徒想再见大人一面吗?”简单祭拜后,皇甫坚寿忽然问王允。
王允一愣,随即摆手拒绝,说对尸身不敬,皇甫坚寿则说自己每日都在棺中更换冰块,以确保尸身不坏。王允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明明还是秋伏时节,堂屋之中却如此寒冷。他沉下心,反而劝皇甫坚寿说:“车骑停棺已久,放置如此之久,已是对其不敬,你身为人子,理应速速下葬才是。”
说罢,不等皇甫坚寿答话,他立刻宣读天子诏令,以天子感念皇甫嵩平蛾贼功绩,赏赐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
宣读完毕,王允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待了,转身就要离开皇甫府,可又被皇甫坚寿叫住,原因竟是想向他求借几石米粮。原来皇甫嵩死前,家中未留余财,也未囤积粮食,平时也不与其余人家往来,到此时大战封城,家中日日食粥,到现在已快到无餐可用的地步。
王允不知他竟困难到这个地步,也不知说何是好,当即吩咐一个苍头,让他去家里取十石麦面来,这才礼拜告辞,回往宫中去了。
两者全程未谈及谥号一个字。
回到车上,王允松了一口气。但他闭上眼,立马回想起自己在皇甫嵩府上的所见所闻,心中的压抑丝毫没有消散,仿佛一道幽魂仍然缠绕在自己身上,扼紧了自己的喉咙。我错了吗?王允破天荒地这么问自己,但他随即肯定地对自己回答说:为国除恶,何错之有?皇甫嵩小节高尚,大节有亏,有此结局,理所固然!
正这么想着,忽然他听到一声惨叫,前方的马匹又是一阵嘶鸣,紧随而来的,是车厢一阵剧烈地颠簸,王允正要有所动作,就随着车身一起侧翻,额头磕在车梁上,让他双目险些一黑,但也暂时横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王允看着车门前透过来昏黄的光线,照在自己的朱衣朝服上,眼前时而朦胧,时而清晰,一片说不清楚的响动后,他发现一个人闯了进来,炽烈的阳光从那人的身躯的缝隙里照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勉强看见车厢外刺眼的光芒。闯进来的人提起他的脖颈,从腰间抽出一片寒光,这寒光很快盖过了日光,王允在这片寒芒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随即失去了意识。
由皇甫嵩抚养长大的孤儿皇甫适狠下心,一刀割破王允的喉咙,随即踉跄着从车厢站出来。车厢外,两名随从已然中箭身死,拉马的两匹马儿,腿都被砍断了,马儿此时还活着,不断地晃动断腿发出嘶鸣。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皇甫适抬头,侧耳聆听,南面正重新响起凉军与北军的厮杀之声。听了片刻,皇甫适忽然笑起来,对着上苍大喝一声,声音喑哑至极。随后,对着自己的面目连划三刀,第四刀抹颈自刎,倒在王允的身侧。
赶过来的士卒急忙将此事上报,但没人能查出个因果来。毕竟刺客面目全非,没人能认清刺客的模样,打开他的口腔,发现这人竟连自己舌头也割了。负责此案的官员私下说:好狠的人啊,即使此人刺杀不成,事后被抓,想必也没有任何人能认出他来吧。
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