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亲卫说:“今日大军渡河,一整日都很平安,想必关将军也无恙,明公何必担心?这么晚了,明公还是早点歇息,等关将军到了,自然也会去寻明公。何况今日夜深了,关将军就是来了,又哪里看得见呢?”刘备则打起火炬,照在自己脸上,对侍卫说:“云长渡河之时,若是看不见我,定然会失望的。你若累了,就先回去歇息罢。”
几人便又站在河边,聆听了半个多时辰的流水声,渐渐的,渡河的人也少了许多,眼看大队人马要撤完时,忽然有人在对岸高声说:“是大哥和翼德吗?”刘备极为高兴,挥舞着火炬对对岸摇晃道:“云长,我在此处!”没有什么事比三兄弟重逢更让人开怀的了,关羽乘上船只时,刘备与张飞便策马下到水里,任水流打湿了马腹与靴子,等关羽的船只靠近时,他们便上前抓住缆绳,一把跳进船中,竟把船只打翻了,三人一同落在水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刘备穿着重甲,不方便再站起来,这时两双手拉住他,一下将他拉起身,然后他就看见了两双明亮的眼神。三人见对方都没多大变化,无不开怀大笑,都仿佛是三四岁的孩童,以至于最后的士卒们都看过来时,都感慨说:“即使是亲生兄弟,都尚且有不和的时候,为何却有结义兄弟能仿佛一体呢?”
有些真心就是如同明月朗照,是不需要去假扮或者伪装的。也只有真心能够换得真心,人或许在别的地方愚昧,但唯独在这点上都是敏感的。
三人便携手回营帐里叙话,一直到天明,三人都还意犹未尽,精神抖擞,只可惜如今仍在战场,陈冲也不在此处。不然他们可以如青年时那样,在清晨时去郊野射猎。那时三人各有长短,陈冲则次次都射得最少,可每次仍是与他们同行,四人去得如此频繁,以至于桃阳里的人们说:“少去些吧!别说山里的鹿,就是燕雀都快被你们打光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三人都不胜唏嘘。刘备对关羽张飞说:“当年我们在一起闲聊时,虽然一起指点英雄,品评豪杰,但哪里能想得到今日场景?现在我们都身居高位,有辅佐天子,治理天下的重任,你们都不要松懈。待到得胜之时,我们兄弟四人再在长安痛饮!”
另一边,曹操正躺在榻上,与荀彧谈论一日的所见所闻。刘备离去后,他们去打探东征各部的情形,先后看过了段煨部、田畴部、张羡部、荀攸部,一日下来,心中十分惊叹。
曹操说:“都说凉人并人燕人骁勇善战,我在汴水之战时还不觉得,只觉得是自己中计,谋算落了下乘,故而战败。可现在我久经战事,再亲眼看他们,才知晓何为善战之卒。”
荀彧则想起与族侄荀攸所言,谈及此次刘备东征的目的说:“大将军先征发张羡,又许诺其为徐州牧,想必此次东征,是旨在灭国临淄,尽囊有河南之地,再鞭策南北,恢复朝廷威行,倒确实是一条好计。”
曹操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问:“文若,你觉得玄德此行,有几成胜算?”
荀彧笑道:“大将军久与青州蛾贼斗,且能保青徐久安,可见其确有非凡之处。后先帝调大将军入并,则青州蛾贼大不可制,可见其自有对策。况且,明公是当真忧心战事吗?”
曹操沉默少许,随即失笑说:“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文若啊!我自幼矢志报国,却于此时遭灭家之痛,心中对蛾贼忿恨已极,若不能将其亲手屠灭,恐我九泉之下,亦有不甘。昔日匡扶社稷,我落于玄德之后,今日我报家仇,也要假借于他人之手吗?”
言语间,他切齿吞声,双手握拳,目眦如裂,露出一副极其愤怒的神态。荀彧闻言也不禁叹息,劝慰曹操说:“若是如此,战场上请战便可,明公何必今日要在众人之前,演那样一出戏呢?我看得出来,大将军今日对此颇为不快。”
曹操闻言默然,过了一会,他才叹息道:“文若,世事无常,人皆善变。董卓昔日也有匡扶之心,本初也曾是赤诚孝子,孰料能有现在情形?我与玄德已然三年未见了,我今日若不先洗清罪名,他日他若加罪于我,我又当如何自处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荀彧一时间也无法反驳,最终只有一声太息。
他吹灭烛火,掀开帐幕缓缓离去,心中有些许悲哀,他知道曹操定然有一些话语没有说出来,他已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