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见他这般油盐不进,也提高音量,针锋相对:“识人岂可论心不论迹?朝廷但有征召,刘伯安无所不从,去年东征,刘伯安仍有派军襄助,而公孙伯圭何在?若论忠奸,公孙瓒不若刘虞十一!你以此诛心之言,去这般揣测社稷大臣,不亦过甚耶!”说到此处,两人的氛围紧张已极,刘备起身怒道:“我诛心又如何?国家大事,岂能事事以妇仁处事!英雄胆色,本就不拘于常理!”而后也不与陈冲言语,自己踏步出房,寻了卧室便就寝去了,真可谓是不欢而散。
这件事的影响极大,陈冲与刘备结义十余年,头一次产生这样大的分歧。
次日,张飞前来再与陈冲议论此事,说兄弟之间情谊为重,何事不能商量,陈冲只对张飞笑说:“翼德,情谊当然重要,可世上孰能无情,先有生而有情,如今我们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关乎千万人生死,玄德若是这个时候犯错,将来想要弥补,恐怕就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了。”
由此双方仍不肯让步,矛盾持续了数日,逐渐从府中传到朝野,以致于长安中渐渐有了将相失和的传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人都不能任由流言继续下去,于是上表朝廷,让天子领百官到城北犒赏三军,允许百姓在一旁观礼。期间众人见他二人同坐一舆,并肩而行,谈笑之间,毫无介怀,失和的言论这才渐渐消弭。
大会之后,刘备再次入陈冲府中,对他说道:“幽州一不能久拖,即使你我都不能让步,也总要定下来,否则幽州久则生变。”
“你打算如何做?”
刘备便将自己幕府与司隶府中幕僚将佐召集一处,问众人道:“今边疆有患,河北难制,若论镇懿克乱之能,诸君以为,当属蓟侯欤?大司马欤?”
时至今日,陈冲刘备幕府中多是并人,其余人也从军多年,自然是更属意以武功闻名的公孙瓒,加上刘备本人游侠习性,对纯儒之人向来不屑,其幕府中风气自然也极肖游侠,结果不言而喻,支持公孙瓒的是大多数。
而支持刘虞的不过寥寥三人,分别是段煨、司马防、杨修三人而已。
陈冲心中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但却无可奈何。他虽不同意任命,但也认同刘备所说的,大事必须速决,否则越迟越易生变。但如此决断方式,令他又颇感荒诞,人事任命又非行军打仗,常人不知职责所在,亦不知人之长短,岂有公之于众而问计的道理?
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这个结局。
次日,陈冲上书天子,以今四海动荡,社稷扶摇为由,以为朝中当设有天官冢宰之职,以大宗坐镇安定人心。而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功劳卓著,德操霜雪,舍其无人,故而望天子下诏,令刘虞回京,而以蓟侯公孙瓒暂行幽州牧之事。
平日里陈冲上书,天子无所不允,事后才询问陈冲缘由,可谓信任有加。可此书一上,天子破天荒地有所犹豫,他招来陈冲问说:“先生当真是这般想的吗?”
陈冲闻言默然,他破天荒地打量天子,发现一年下来,他长得很快,虽才十四岁,但身高已有六尺,此时身着玄色儒服,举止谈吐,皆文雅沉静,大有先帝之威仪。陈冲想起来,明年天子就当元服成婚了。
他斟酌字句,良久才对天子说:“陛下,治理国家乃是驯服人欲,绝难做到尽善尽美,臣之上表乃是伪言,但所行之举,仍是权衡之后,以国家大局为重,还望陛下应允。”
天子注视陈冲,慢慢说道:“先生为我传道受业,我受益良多,既然是以国家为重,我也自然应允。”
虽然天子面色如常,但陈冲分明感受到,天子与自己之间,也有了少许隔阂。
炎兴二年元月十六,长安下诏刘虞回京。刘虞受诏时大怒,先与使者争论一番,而后既不奉诏,也不留任幽州,竟当即挂印弃职,归隐于广宁。刘虞平素极得人心,此时一去,从他离去的幕僚有如流水,一时间,州府内挂印如林。便是留守于河南的田畴,听闻此事后也毫不留念,当即弃职隐居。
但不管怎么说,公孙瓒经此事后,得以行幽州牧之事,幽州十一郡里,除去辽东四郡之外,幽州十万人马,已尽数归于其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