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历经两年的治理,关中逐渐安定,长安的人口也逐渐增多,官民士庶的社会生活也丰富起来。虽说远不及往日在雒阳才有的繁华景象,但城中士族追求奢华,以至于营造府邸,买卖奴仆,蓄养良驹,赏花斗鸡,等等享乐之业逐渐繁荣起来,还有些高官为天竺僧人说动,在长安周遭建造佛寺,进行布施,城中的热闹繁华已经压制不住了。秋收已然结束,新年又渐渐近了,关东的战事也顺利,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进行。等听到朝廷解禁的消息后,长安人们满腹喜悦,似乎再也无法压抑,一时间,到处都是燃放爆竹的声音,街巷是彩灯高挂,锦绣悬门,即使在深夜里,长安城内也犹如列星盈盈。
不过对陈冲而言,他倒是更喜欢安静。府上的官吏们这三日也都放了假,他便干脆锁上门,在家中静养休息,陪陪妻子父亲。说起来,他的长子陈时也已两岁了,此时在陈夔身边牙牙学语。陈时的天赋很一般,陈夔给他念《诗经》,第一篇《关雎》念完,陈时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傻笑。陈夔又念了一遍,孩子就拍着胡床高声说:“关关,关关”,陈夔无可奈何,看见陈冲在一旁笑,他就说:“谢天谢地,要是他也像你,我就得先备棺材了。”
然后又指责陈冲说:“君子慎独,别人都在欢庆,你这般不与人交际,是自以为清高吗?”陈冲一愣,随即笑说:“我这不是陪阿父和阿琰吗?阿琰又有了孕,我哪里走得开?再说,寻常的交际已经够多了,哪里需要这时候凑数。”
今年四月,蔡琰又有了身孕,到了现在,肚子也大起来了,在榻上一会醒一会睡。但和三年前不同,在长安的生活安定,蔡琰也不用再担心陈冲生死,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陈夔明知道陈冲在敷衍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叹了口气,说道:“你阿母早亡,是我照顾不周,你不要犯我的错,什么理想志向,什么千秋功业,等你老了后才知道,都比不过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你若真和昭姬能白首终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在父亲面前,无论成年与否,孩子终究只是孩子,陈冲唯有诺诺而已。于是在夜市最后一日,陈冲还是邀请了些许好友和弟子到家里来聚会。像钟繇这等熟人,一进门就笑说:“能进龙首的家门,真是不容易啊,当年天下楷模李元礼的家门被誉为龙门,你家都快赶上天门了。”
韩弘、淳于正、崔琰、孙炎等人跟着起哄,陈冲笑说:“家中简陋,连苍头也没几个,哪里敢招待人?”这么说着,陈冲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顿雁羹。虽说陈冲最擅长做鱼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前年中淹死在泾水中的士卒实在太多,不少渔民打捞河鱼时,在鱼肚中发现人的指骨,关中自此厌食鱼。
众人饮食一番,气氛渐渐热烈,很快就开始了闲聊,说些近日城中的琐事。有谈佛寺浮屠神异的,有谈家中所收珍宝美玉的,还有谈哪家的女儿待字闺中,正待联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最后谈到天子的婚事上了。天子虽然年幼,但也早有婚约,早在董卓迁都之时,董卓便为其挑选妃嫔。
只是如今天子元服,皇后的位置便不该虚悬了。如今的候选不过两人,一是执金吾伏完长女,天子登基之时,便入掖庭为贵人。二是建平将军董承次女,可谓绝色,也于去年入宫为贵人。
无论谁为皇后,其亲族便一跃而为国家外戚,故而百官都极为关注,以众人之意,都觉得董贵人更为合适,毕竟董承有救驾之功,立其为后,也能表彰忠义。
说到这,议郎赵彦走过来,低声问陈冲说:“陈公如何看?”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陈冲看了他一眼,知晓他最近与天子相近,他此刻问自己,其实也是天子的意思。陈冲答说:“这本是天子家事,非国事,我如何说?陛下欢喜便是。”
赵彦退回去后,气氛又热烈起来,陈冲端着茶水,心中却不免有些索然。位高权重,也就意味着再无宁静之时,他口中说着是天子家事,但实际上却牵动千百人的心弦。
正这么走神一会,再听众人闲话时,赵彦已说起万年公主的婚事:“自先帝御极,陛下至亲唯有殿下,可如今万年殿下年已二九,有任、姒徽音之美,又有谨身养己之福,却仍无择婿之意,真是咄咄怪事。陛下问了她几次,她都没有言语,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得人家。”
赵彦又问陈冲说:“陈公如何看?”
陈冲面色不变,放下茶盏说:“此亦殿下家事,又何必勉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