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太丘的天空有云。云朵连绵道天际,却薄如茧丝,太阳穿云而出,发出澹金色的光芒。阳光照在青色凝重的旷野之上,山林间落叶玄黄,显出周遭正簇拥在一起歇息的人群。
疫病虽然仍在肆虐,但这些难民却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毕竟疫病离他们很近,但饥饿离他们更近。每天都有新的难民从各地赶来,他们都蓬头垢面,乱哄哄地挤在城外新建的茅舍里,好似一层不会散去的灰雾。本能驱使着他们本能地在一个时刻醒来,然后麻木地去争抢一碗粥水,只有肚子不叫的时候,人才有精力思考其他。
好在运来的漕粮是看得见的,米面让他们渐渐镇静下来。但灾民们还是麻木地过着每一日,毕竟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没人愿意猜测明天的生活,今日能够再饮一瓢浆水,那就够了。
又到了施粥的时辰,城外陆陆续续飘起了炊粥的白烟,水汽中的甜香味使人们聚集起来。受到之前有人死于拥挤与踩踏的缘故,粥棚左右都有不少士卒在维持秩序,让人们排成一条条长龙。而在粥棚前,除去正在熬煮的粥汤外,此时有了些许不同,原来是多了些霸府掾吏在对灾民宣扬新政。
因霸府掾吏有关西口音的缘故,他们跟前又有会关西话的小吏转告。霸府承诺说,今冬过后,将以男子三十亩、女子二十亩的份额为百姓分配田亩,春种与农具一律由霸府供给,只是头四年会征收高赋,约为五公五民,往后再逐年削减赋税,直至十年后回归常税。
灾民们得闻后一片骚然,议论之中颇有几分不敢置信,但布告上的官印却是实实在在的。掾吏们指着最大的那块朱印说,那是大将军刘备的印章,绝不会骗人。灾民们得闻后,都蜂拥过来看,将这块印章的模样牢牢记住。
正当大家还在讨论此事的时候,远方的林间忽然腾起一片飞鸟,它们乌泱泱地飞起来,在天上发出“呱”“呱”的叫声。原来是一群乌鸦,这不由得令灾民们一阵心厌。可有些敏感的人却察觉出不对,这个时候,鸦群何故会飞起呢?
随后地面开始微微颤动,在大多数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些见惯了兵马往来的人大声尖叫起来,他们说:“有马贼!”但他们说得太晚了,很快,就像暗流腾起波涛,颤动也发出了声响,好像是远处的雷声顺着地面滚过来。栖息的鸦群正是为此所惊醒,在它们的视野里,一支灰黄色的奔流在平原间奔驰,毫不犹豫地朝太丘城撞了上去。
若是在往常,这万余更苍骑兵不能对太丘有分毫损伤。何况他们穿越泰山后,三匹马轮流换骑,不眠不休地奔驰近五百里,实在是疲乏至极。莫说攻城,就是一支同等人数的步卒,他们也不敢言胜。
但现下的太丘城外全是灾民。
前列的骑兵随手射出箭失,飞蝗般的箭雨洒在拥挤的人群中,顿时是一片惨叫之声,灾民们互相踩踏着奔逃,在跌倒的人们身上踏上一千只脚,然后往城池里奔去。纵然有些想抵抗的士卒,也被这些人群所裹挟,完全不能形成有力的抵抗。
这正是更苍军想看道的,他们从尸骨中踏出一条路,由本地的教众引领着一直赶到太丘城东门。东门处的乱象更甚:城中的士卒想要守城御敌,但逃难的灾民却只想着挤进城内,恐惧的力量使他们战胜了汉军的刀枪,将城道完全堵死,以至于城门也无法关闭。
汉军无法关门,前锋的张方部便用斫刀砍出一条道路,哀嚎声中,黑山骑士成功踏入到太丘城内。东门一破,城池也就无法守御了。这下连汉卒也随之崩溃,跟着灾民一齐逃难,将这座存满了粮米的城池留给了管亥。
太丘长士孙萌,本是执金吾士孙瑞之子。此次随军,他本欲成就如陈冲般的美名,故而自请此任。孰料一日之间,竟将太丘丢于蛾贼,他一想到城中如山丘般堆积的米面,顿时万念俱灰,仆从们劝他出逃,他却不为所动,只说:“我有何面目面见大将军呢?”于是留在城里,拿了把斫刀便到街上与敌人死战。
士孙萌虽生得高大,平日却不通武力,大家都道他必然无功。不料更苍军大胜之下,也没有多少防备,看他持刀出来,竟真被他接连砍死两人。这让十来个骑士看到,便围过来射杀他,有七八支箭插在他的躯干上,但士孙萌仍在挥舞斫刀。在第九箭的时候,终于有骑士射中他的额头,士孙萌一怔,随即僵立着死去了。
县长已死,剩下的亲随也就四散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