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心中紧张疑惑的时候,九月初九,他终于看见了姗姗来迟的汉军。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一沉:前来的汉军骑军不多,旗帜也寻常,并没有刘备的腾云飞虎大旗,而且一到城下,他们便开始修建营垒,挖掘壕沟,做困守之态,好似要防守的乃是他们,而不是张方。张方对随行的滕耽说起此事,滕耽也不敢置信,他自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西边能置此城于不顾吗?还是他们用计,想骗我们出城?”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又不敢立刻改变策略,只好派出使者沟通管亥,在此期间,他们只能继续修缮城防,等待形势明朗。
但此前的坚壁清野不止方便了己方,也方便了前来的汉军。一旦城门开启,汉军随即就有所反应,从营垒奔出百余游骑来拦截信使。汉军的马高健膘肥,一连三次,游骑都截住信使,将其逼回城中。张方无奈之下,只得出千骑护送信使出城,汉军力有未逮,才放弃追击,目送信使离去。
可如此一来,张方心中更为确信,汉军大概不会来攻打此城了。他与滕耽商议后,滕耽也不得不承认此事。但不知汉军布置,众人心中都惴惴不安,干脆便停了修缮,每日大吃大喝之余,猜测汉军的动向。
到了九月十五,终于有回信传来,但其中的消息却叫人魂飞魄散:汉军已兵分两路,北路汉军自济北东进,占据龟山、泰山,距离奉高已不到三十里。南路汉军则已然踏过睢水,移师于萧、相之间,与白波军对峙于梧县之前,屡屡发信约战。显然西边是计议已定,一定要与他们会战了。
故而管亥听从陶丘秀谋划,更改大略方针。既然汉军一心要会战,那么分兵牵制便不再适宜。考虑到泰山郡多有险要,在奉高有臧霸等人固守,即使曹操善战,也不能仓促攻下。于是管亥并不北还救援,而是南渡南梁水,打算与白波军合兵一处,先击败汉军主力。
回信的最后,管亥吩咐张方说,既然决心会战,他这万余骑士是不可或缺的主力。故而下令让他们放弃太丘,绕路下邑、小沛进入彭城,事不宜迟,从速从快。
看完后,张方与滕耽对视无言。原本的计策竟被汉军完全看破,这不得不叫人灰心。而如今汉军列阵重重,眼前的汉军不算,在更东边还有汉军主力,要从中突围至彭城又谈何容易?好在管亥的应对也算适宜,两人都没有意见。只是信中有一个问题没有说明,那就是这太丘城中的粮米该如何处置。
这些时日,张方部的士卒吃了好些饱饭,但对城中的四十万石粮米来说,却仍是九牛一毛。现在既然要离去了,是将这些米面付之一炬呢?还是将他们留给汉军呢?张方迟迟下不了决定。毕竟他带人巡视城中堆积如山的粮仓时,心中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踏实,无论如何处置,他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想必大司马也有此心情,故而在信中不置一言,将选择的权力交给自己吧!
滕耽的意思是,既然要走,就不要留下这些米面。若是将粮草留于伪朝,岂非是白来一趟了吗?粮米无恙,西边自然军心稳固,战场的主动权也就落到敌方手中了。
但随军的白饶却不同意,他进言张方说:“现下两军对峙于睢、汲之间,必有损伤而后得解,若我军胜,烧此赈灾之粮,必失河南民心,亦无力进取。若我军败,徒有退守而已,烧粮与否,又有何干呢?不如分粮于民,以彰道中仁义,胜,则有百姓箪食壶浆,相迎王师,败,亦不失美名,可教伪朝勿追。”
张方听罢,吐出一口气,缓缓对众人说:“白帅说的是正道。”于是下令开仓放粮,将城中米面一一分发给入城的灾民。
而后又将城中的百头官牛杀了,犒赏军士。齐汉军中有些人是头一次吃牛肉,边吃边哭,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话语传到张方耳中,他便对全军说:“等打退了西边,我一定请诸君再吃一顿!”军中志气由此更为奋发。
九月十七,辰时。张方大开城门,让城中灾民们领着粮食,陆续出城,往汉军营垒方向走去。数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将太丘周遭的原野完全遮蔽。
汉军军士不明所以。一番讨论后,司马防判断,可能是有内间暗藏其中,前来探己方虚实,故而先令各部固守营垒,只派了一名军候,带着一小队人马出营询问情况。
领头的灾民向曲长转告张方话语,说两军交战,本与黔首无关,今先还些许小民,稍后再还城池。曲长将之回报,司马防这才醒悟过来,城中贼军是要趁机撤走!
他想趁机调兵拦截,但显然已来不及了。数万灾民拦在他们与城池之间,难以约束,若是强行调兵,极可能引起骚乱。
而张方趁此良机,公然打开北门,骑士与从马鱼贯而出,随着一阵如奔雷般的响动,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