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一时刻,袁术对此一无所知。自汝颖一战后,袁公路难得有这样的时日,虽说他采纳郑浑建议,通过向临淄献降表,勉强与白波军议和,得一夕安稳。但毕竟受人所制,南面是正于江东纵横驰骋的孙策,西面是正大肆围剿山匪的皇甫郦,东面是战场背义夺地的白波军,三面包夹下,袁术常怀大恐怖。
深夜里,他常梦到干戈亮锋,从硝烟中直刺向自己,一进一出下,顿时血流如注,随后他便从榻上惊醒,炫目良久,却迟迟不能再度入眠。他受此种噩梦困扰一载,食不甘味,精神恍惚,原本健康的体魄很快日渐消瘦下去。有时候他去军营中视事,也仿佛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嘲笑自己在汝颖之战中的种种丑态。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最近,他与袁绍、白波军都谈妥北迁之事之后。这才长抒了一口胸中之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所适从的痛苦。
将玉玺送出的计策是长子袁耀提出的。七月时,他对袁术说:传国玺虽然至贵,但到底是一座死物,若能换得阿父半生安定呢?袁术虽说心中不舍,可还是答应下来。可现在细思,袁术却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好像前三十年的争强好胜都只是梦幻一场,而自己所争所抢,又似毫无意义。
想到此处,袁术像是断了暗处的一根弦。于是又生出新的毛病来,在每日深夜里,他都会独自一人静坐,然后在灯光下摩挲玉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一日,袁耀端着火盆来为父亲送暖,却看见袁术一人已放下了玉玺,而是拿着匕首在卧室发愣。还未等袁耀说话,袁术忽然说:“汝南袁公路,为何落得如此境地?”不待长子回答,他便闭上双目,高握匕首,往心口奋力刺去。
孰料一刺之下,袁术并非感到半分苦楚,想要拔刀再刺,却发现刀刃陷入一双手掌之中,他从中拔出,听到一声长子的呻吟后,他这才反应过来。
袁耀端来的火盆已洒倒在地,烧红的木炭洒落在周遭,也照红了其手上淋漓的鲜血。袁耀关怀地问袁术道:“阿父何至于此?”袁术听此言语,泪水竟满溢而出,滚落衣襟,他随即扑倒在儿子怀中,嚎啕大哭,以至于声音喑哑,而后不断喃喃自语道:“袁公路何至于此!袁公路何至于此啊!”
自此事后,袁术总算是放下心结。他将传国玺封入函中后,将自己的三儿二女召至膝前,对他们说:“我袁公路儿女皆孝,那上天也算不亏待我了。”于是趁着这最后的年关,他与儿女一齐欢宴。而后又下令麾下,让他们整理财赀,聚集兵士,夙夜等他消息,一旦有所命令,便即刻准备北上。
在袁术看来,他如今局促一郡,兵不满万,在汉军眼中,不过是林中一羽,而徐州的白波军,即是汉军叛贼,又拥数万之众,显然是汉军首要大敌。
袁术继而生出计较,他不必着急北上,而应先拖延一段时日。等汉军东来之后,与白波军稍一接战,任汉军有多少兵力,也必然顾此失彼。他便可趁这个良机,忽而率众入徐,继而昼夜北上,投奔于袁绍。
他想得挺好,而且局势似乎也正如他想的那般变化。元月十八,刘备抵达雒阳的时候,袁术探得消息说,彭城张羡部处有辎重出入,显然不久就要有动作了。而豫州的皇甫郦仍在安阳一带剿匪,并无东来的意思。
彭城与下邳白波毗邻,与自己所在的九江则隔有沛国。如此看来,汉军不日就要进攻徐州了!
多可悲!帝王梦醒了,可袁术还在做着苟且偷生的美梦。
然而就在元月二十日晌午,袁术正与妻儿用膳的时候,一封军报无情地将这梦也打碎了。信中说,一队汉军忽出钟离之北,一队汉军忽出义成之东,他们都打着张羡旗帜。而两队动作间,已然截断了袁术自淮河东逃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