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看了看孔融,扬眉道:“哦,文举公有何高见?”孔融不紧不慢地说道:“天意固然难问,但世上多少事,乃是凡人所伪,假天意之名以惑愚民。使君所著,虽不载天象,却载有天象之文辞,可见非是敬天守虚,而是为史祛魅耳。”
众人都朝陈冲望来,只见他半毕双目,徐徐点头,看来对孔融所言是持赞同态度。
杨修仍不认可,说:“祛魅固所宜然,但人之于世,不可不明造化伟大,人生渺小。所谓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便是以微言大义,责利欲之心。若著史而使人不知畏,实非圣道。”
孔融闻言不由笑道:“莫非小子要学郑康成,著文恶战乎?”
众人听后,都叫好说:“孔文举文坛老成,杨德祖士林新秀,若能各出妙文,必为一快事也!”
杨修也笑着说:“虽然好,不过也就这两月了,等河北事罢,司隶府忙起来,又不知何时才有时间了。”
天子坐在陈冲左侧,闻言轻声问陈冲说:“河北战事最近如何?”
陈冲亦轻声答道:“昨日刚刚来报,说大将军主力已尽数渡河,正在乐陵与贼对峙,两边都能听见鸣鼓之声了。在涉国的钟尚书已沿漳水东进,包围了邺城,遣使对河北各郡国招降。而镇北将军往南已击败鲍信,冲破军都,稍作休整,就要进攻涿县了。”
天子说:“看来战事顺利呢。”
陈冲看他神色黯淡,知道他心中所想,即使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良久才说道:“听闻董贵妃不日将产子,陛下可已取好名字?”
天子看了他一眼,缓缓说:“若是男子,当名刘岐吧。”
正当两人暗语的时候,又有人站起来,对陈冲行礼问道:“使君行文,虽说是为百姓祛魅,可我观使君平日行事,却谨小慎微,以严待己,不知使君因何而敬?”
陈冲回头注视,发现说话的乃是京兆第五恢,乃故兖州刺史第五元先之曾孙。
陈冲斟酌片刻,对他说道:“我之所言,非无敬天。老聃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意叵测,非人心无以言凶吉。而遍观史册,但多有以天象知人心者,无有能而以人意知天象。便是人之一生,生老病死,亦不由己意,可见人之难测,实为造化之最。故而我以为,身处人世,当敬人心,更当敬己。以律己为先,《书》中由诚意而推至天下,然千百年来,能诚意正心而至修身者,大不易。”
众人听罢,皆心有所感。待天子与陈冲都各自离去后,太学生们也逐渐散去。一路上,不少人还在为白日里听到的言辞所争论。其中有三名学生结伴而行,也在相互谈论今日的宴席。
左侧的青年人说:“上次乘车路过雒阳时,我未去太学观摩《石经》,大为可惜,但今日见了《国史》,倒也不必再懊恼了。”
右侧的青年人则说:“可惜我等还籍籍无名,明明陛下与陈君都在高座,却无缘近侍发问,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再见。”
而中间的青年则默然无语,显然在想着心事,等同伴唤了两声后,他才回过神来。他同伴笑问他:“孔明,你正思虑何事?”
这高大的青年轻扶纶巾,负手对他们说道:“我方才远观陛下与陈使君,两者都面非常颜。而杨德祖与孔文举议论时,天子多隐以目色,陈使君也言有未尽,似乎两人之间并非相得。这并非好事啊!州平,我心绪颇为不定,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右侧的青年乃是故太尉崔烈幼子崔州平,而左侧的青年乃是襄阳庞统,他俩闻言都颇为狐疑,崔州平说道:“朝堂之事,哪是我们这些太学生说得清的?还是先去向老师问安吧。”
孔明细思片刻,也不禁失笑,对崔州平玩笑说:“州平常言有刺史之志,怎么能如此言语?鸿鹄之志,也当时时明示,方能不坠啊。”
诸葛亮字孔明,徐州琅琊人。初平年间,徐州大乱,叔父诸葛玄带他远投荆州刘表,今年年方十八。他平日里素在南阳一带游学,如今已通熟经学,但尤觉未已。后听闻长安太学日益兴旺,便携友同上西京求学。虽其好学,却不甚好言,故而同学不知其能,至今名声不显,只有知交才知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