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些心情的可能便是陈章,众人因不忍的缘故,并未告知他陈冲的死讯,只说是听他祖父的意愿,送他去晋阳。故而这些日子,陈章一直多动好奇,打量周遭的景色。可世间景色看多了,其实并无什么不同,故而陈章也有所厌倦,整日坐在牵招的马上,似乎昏昏欲睡。
刚出城门不久时,陈章忽然醒了,他对牵招说:“我梦到阿父了,他说今日就来看我哩。”牵招闻言心中涩然,不知何言以对。
可这时候,身后的队伍不知为何停了,任人怎么催赶也不为所动。询问缘由,身边的人也说不清楚,陈登还以为是凉军赶了上来,孤身回去打探,结果得知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消息:说是自西面来了一辆轺车,里面就坐着陈使君。
来的确实是陈冲,自遁出长安后,他料定凉军仓促入京,对乡亭尚未掌控,便不避亭舍,令车夫直走大道。一旦有人盘问董曜,陈冲便掀帘,以断指与眉伤表明身份。见者无不大惊,也不敢再阻拦,竟让他成功行至此地。
只是在车上颠簸了数日,陈冲下车时,还有一阵阵的目眩,在董白的搀扶下才勉强站定。好在腰腿的两个创口都已经开始愈合,结了一层褐色的痂,这让他动起来不再是刀噼似的剧痛,而是发痒与刺痛感相掺杂。
但总归是能够行走了。
此时牵招一行人赶来与陈冲会面,即喜且悲,口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归于肃然。
一行人最终点了一处篝火,在旁边坐下。寒暄完各自逃难的经历后,众人又陷入沉默,不知是否要继续北行。陈冲抱着陈章,主动打破沉默,问他们道:“京中大乱,河东空虚,正是生死攸关之时。而蒲坂是我重修的城池,地处要害,也算得上坚固难破。你们不坚守,却要带兵出城,这是要到哪里去?”
陈冲的话里有责问的意思,陈登连忙上前解释,把此前众人的商议说与他听。陈冲听罢,连连摇首说:“用兵布阵,勿要拘泥于形,更要随机应变。我看啊,你们也是破胆了。天寒如此,手指难以屈伸,城上洒水便可成冰,凉军如何来攻?此时弃城容易,待将来欲要收复关中,渡河便难如登天了。”
众人闻罢,多击掌称绝,但也有人说:“只是城中兵力堪堪三千余人,若让凉军包围,又无援军来救,此处便为死地了,还是不妥吧。”
陈冲面色如常,缓缓说:“大约二旬之前,我便已发过两道手令,调拨约万余人南下,算算时日,第一批人想必也该到了。我们不妨先搬辎重入城,最迟后日,必有援军来此。”
众人将信将疑,但也不敢当众反驳,于是便招呼部众回城。到了第二日,果然有骑兵自北面远来,虽无有万人之多,但五千人总是有的。士兵欢欣之下,将他们迎入城内,只是靠近了看援军的旗帜,他们很快惊愕地发现,来援的竟是凉军的旧部:董越以及胡轸。
董越胡轸早习惯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令亲信去安排部众歇息后,两人草草收拾一番,便径直去郡府中面见陈冲。
在来的路上,他们已听闻西京大乱,陈冲生死不明的消息。也因此曾一度犹豫是否要听令南下。但考虑到此时身在并州,自己也无从选择,纵使心中忐忑,也唯有下定决心,与霸府共进退。此时得闻陈冲健在,两人竟都松了一口气,一进屋内,便一齐向陈冲行跪礼。
陈冲此时刚让董白换完药,无法跪坐,只能让她陪坐一旁,自己斜靠在榻上。不料见到董越与胡轸如此做作神态,陈冲哭笑不得,连声让两人站起来,指着董白对他们道:“太师的孙女在这里,你们就不要客气了。”
董越大吃一惊,仓促不敢相认,还是胡轸靠近了拉住董白的手,才涕泪说道:“不意还能再见渭阳。”于是又相互问候了一番,再坐下来时,两人都觉与陈冲亲近不少。
孰料陈冲开口便说道:“今有泼天之功当前,不知二位敢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