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那场纷纷扬扬的小雪一直下到了后半夜仍未停下,雪虽不大,却仍旧轻柔无声地覆盖了整座城——不算太厚的积雪如苍白的绷带,包裹着这座城市历经灾害之后的累累伤痕,将那些来不及愈合的东西皆遮掩起来。
被破坏的建筑,来不及清理的血迹,报废的蒸汽步行机,等待拆除的街垒,还有淤积在整座城市几乎所有角落、清理起来不知需要多少时间的干涸“泥浆”。
镜像入侵消退了,但这场异象灾害带来的“副产物”以实体物质的形式在城市中留了下来。
教会已按流程接管入夜之后的城市运转。
携带提灯的守卫者们警醒地注视着夜幕下的街头,警惕着每一处无法完全被瓦斯路灯照亮的阴暗角落以及耳边传来的任何诡异声响。
空气中飘动着熏香燃烧的气息,守夜牧师轻声的呢喃祝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今天晚上似乎很平静……”一名黑衣守卫盯着街道上的阴暗处,过了许久才突然对身旁的伙伴嘀咕道,“我还以为今夜仍有恶战。”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另一名长发披肩的女性黑衣守卫小声开口,她腰间悬挂的提灯上还用火漆固定着几段写满祈祷文的经文布带,这显示着她是这支小队的领队,“毕竟刚刚经历了那么严重的超凡灾害,又有大量神官牺牲……按理说城邦的防护会在今夜抵达最低点。”
“其他守夜小队似乎都没传来情况——这夜里连一声哨声都没有。”
“……总之绷紧神经吧,在太阳升起之前,一刻都不能放松。”
“是,队长。”
被称作队长的女性黑衣守卫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另外一支小队。
精巧的黄铜香炉被细链吊起,香炉中向外逸散着缥缈的烟雾,一名寂静修士用熏香为街道赐福,轻声呢喃着死亡之神的祷文,几名随行的低阶神官则小心翼翼地用刮刀和玻璃瓶收集着附近墙壁、路灯柱和地面上的黑色淤泥样本。
那些干涸之后的“泥浆”已经完全失去活性,再也不会呈现出可怖畸形的模样,当刮刀切开其表面的时候,它们呈现出的质感就像某种半干不干而又结构细腻的……“颜料”。
“你说……这城里现在得有多少这种‘污泥’?”
她忍不住回头对身旁的手下嘀咕道。
“谁知道呢——据说地表上这些还是少的呢,下水道和地铁里才是重灾区,还有几个污水处理厂,那些地方几乎被这种淤泥堆满了。市政厅那边现在一团乱,也不知道这要清理多久。”
“清理污泥……至少这已经是我们要面对的最轻松的麻烦了,”女队长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街道尽头,“现在寒霜要面临的麻烦可不止有这些诡异的泥浆。”
旁边的黑衣守卫闻言也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自己队长注视的方向。
那是城邦边缘的港口区,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声响。
“是啊,可不止有泥浆……”黑衣守卫嘀咕着,语气古怪中带着一丝紧张,“一整支海雾舰队还围着这座城市呢。”
……
东部港口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作为整场保卫战中唯一一座始终抵挡住了怪物入侵并持续运转的港口,东港在战斗结束之后仍维持着忙碌。
所有的船坞和工程机械都被用上,所有尚存余力的工作人员都要加班,在白天的战斗中轻度受损的几个码头也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临时修复,以供那些情况较好的舰船靠岸修整。
对城市中的许多人而言,战斗已经结束,今夜是他们恢复精神、愈合伤口的时候,但对寒霜海军以及港口后勤单位而言,战斗仍然持续着——有大量的舰船重创急需维修,大量的伤员需要治疗,而且比起这些事情,他们更有一个更加棘手、更加复杂的情况需要面对:
海雾舰队,他们今日的临时战友,他们过去五十年的深沉噩梦。
那艘最大最强,在过去五十年里让无数寒霜人拿来吓唬小孩的“幽灵船”,这时候就停在东港最大的一座码头旁。
巍峨的舰首在夜幕中高耸,甲板炮台与舰桥建筑在风雪中露出宛若鬼怪般的剪影,灯光从岸边打在装甲带上,反射出令人联想到骸骨的苍白反光,而在那钢铁巨兽的侧面,朝向寒霜的船舷边缘,宽阔的布幔在风中摆动,上面用粗犷的方式写着一看就是临时涂鸦上去的文字——
“海雾风险投资公司驻寒霜临时访问考察船。”
哪怕是再见过大风大浪的寒霜军人,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任谁这时候从码头走过去,都得盯着那些粗犷的大字看半天,并且强忍着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清醒清醒的冲动。
“船长,”大副艾登走过甲板,来到正站在甲板边缘向下眺望的提瑞安身后,“横幅已经挂出去了,按您说的,尽量显得友好一点。”提瑞安嗯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抬手指了指下方码头地面上那些时不时在海雾号附近驻足停留、不安观望的士兵和工人:“但我看他们好像还是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