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处行掩盖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住,更加坚信这群人有问题,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扬州人烟阜盛,百姓生活富足,若此地发生叛乱,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李敬业英国公的身份在两都不起眼,到了扬州却十分显赫,备受追捧。当年他的爷爷李勣曾随李勣在此地平乱,而且又灭了高丽,留下赫赫威名。
李敬业坐在上首,面对扬州官员,面不改色道:“奉太后密旨,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命我去平乱。”
有人奉承道:“李司马出身名门,此行必能旗开得胜。”
孙处行突然小声和同僚说道:“高州离扬州有千里之遥,太后怎么会让扬州的司马去平乱?我听说广州屯有重兵,泉州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水军,杭州也有重兵,他们哪个都比我们扬州要早到吧。”
同僚回道:“也是哦,可能太后看重李司马。”
孙处行凑近同僚,小声道:“我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老觉得要发生大事。”
“是吗?我也是,最近几天心惊胆战。陈司马谋反,万幸没有牵扯到我们。”说完这人看了眼孙处行,提醒道:“你要谨言慎行,别被陈司马牵连。”
孙处行面露忧色,小心翼翼道:“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谋反不审,反而太后密旨说要去高州平乱……我总觉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同僚停了下,再次提醒道:“别乱出头,他可是英国公啊。”
孙处行沉默了。
李敬业洋洋得意地看着扬州官员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真是蠢钝如猪啊。
也好,等举了义旗,这些人便是不反也要跟着自己反了。
李敬业和魏思温对视了一眼,李敬业暗暗点头,轻咳了一声。
厅堂之内顿时安静下来,其他的声音都没了,孙处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官员们的目光汇聚过来,李敬业成为众人中的焦点。孙处行也看向李敬业,听到李敬业说要开府库,将兵甲发给囚徒工匠时,他的心一下子落实了。
不是陈敬之要反,而是李敬业要反。
正常的征发士兵,除非危急的情况,不然谁会征发囚徒?
孙处行不着痕迹给织造局安排来的两个护卫打了手势,然后出列大声道:“李司马,府库至关重要不能轻易开,释放囚徒更需要国家大赦。李司马这样做可有朝廷的诏令?若无诏令,扬州上下无人敢开府库,无人敢释放囚徒。”
李敬业闻言,喝道:“我乃奉太后密旨,有何不可?”
孙处行掷地有声地反驳道:“英国公既奉太后密旨,那密旨何在?”
李敬业:“密旨岂能是你一小吏能看的?”
薛仲璋心中一动,道:“经过我这些天的查访,这人是和陈敬之一伙的,来人把他抓起来。”
孙处行指着李敬业几人冷笑道:“是陈司马谋反,还是你们谋反?”
“别以为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的言行?陈司马谋反只关不审,五天之后英国公过来接任司马,扬州到洛阳都不止五天,还有释放囚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
李敬业脸色铁青,立马起身朝孙处行快步走来,抽出腰间佩剑就要刺向他。
孙处行身后闪出两名壮汉,趁李敬业没有防备,联手将其拿下。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都呆愣了。
“咣当”一声,护卫将李敬业的手一扭,佩剑顿时落在地上。另一名护卫拿着匕首对准李敬业的喉咙。
薛仲璋变了脸色,大怒道:“来人还不快把他们拿下?你们是在谋反。”
孙处行扫了一眼同僚,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突然冷静下来:“我若说他们才是真谋反,或许你们不信。但若此事是真的,诸位听从他们,这是谋反的大罪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如今我大唐四海升平,军威远扬,若是有人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诸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魏思温喝道:“别听他胡说八道,还不赶紧把他拿下。”
李敬业身子不敢动,大吼道:“我是英国公,你们胆敢杀我?”
厅堂内的官员们不知所措,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有人刚想说话,就被旁边的同僚拉住。
事涉谋反,他们必须慎重,而且孙处行说的不无道理啊。
孙处行环视了一圈,道:“大家都是同僚,我不会让诸位为难。大家判断不了谁是谁非,不若将我们都关到监狱里,报给朝廷等太后裁决。”
薛仲璋魏思温几人围上前,企图救出李敬业。
孙处行双目圆瞪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英国公。”护卫手中的匕首刺入了英国公的皮肤,一条蜿蜒的血线沿着脖颈流下来。
“你这是谋反,还不赶紧放了英国公,不然诛你九族。”薛仲璋双目赤红吼道。
孙处行冷笑一声:“英国公私自开府库,释放囚徒,这事到了太后面前,我有也理。”
薛仲璋双手颤抖,指着孙处行说道:“好好好,你不是要看旨意,我给你看。“
说着薛仲璋取出自己的印信,掷到地上。孙处行神色一动,弯腰要去捡印信,就被魏思温几人按住。
薛仲璋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搁在孙处行的咽喉上,对着两名护卫道:“你主子意图谋反,言语狂悖,放了英国公,我饶你们无罪。”
扬州的僚佐们,头晕乎乎的,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心中隐隐觉得,李敬业这群人不对劲。
两名护卫不为所动。
来之前,周司织已经给他们讲明白了。杀对人,封妻荫子;杀错人,以命赔命,但织造局会照顾好他们的妻儿。
“嗯?”匕首刺进了孙处行的脖子,鲜血立马涌出来。
“再不放人,我就杀了你主子。”薛仲璋狠狠道。
孙处行道:“别管我,杀了他!”
匕首狠狠一切,鲜血立马将匕首染红了,薛仲璋对着护卫道:“快放人,不然我就割断他的脖子,到时候神仙也难救了。”
“杀了他!”孙处行吼道。
护卫的匕首正要划破李敬业的脖颈,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天籁般的声音。
“放了他。”
李敬业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刚才他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来临。那一刻,什么大业,什么英国公,他都没有想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护卫身上的杀意是掩盖不住的,他真真切切感到这两人要杀自己,直到这句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这两名护卫真的依言放开了李敬业。
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只见外面进来一位头戴幞头,身着浅碧色胡服的美貌女子。来人正是周文秀。
周文秀莞尔一笑,指了指薛仲璋手中的孙处行道:“他的伤好像很重,若不救治,说不定会死的。”
薛仲璋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这就是护卫身后的人?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周文秀继续道:“薛仲璋,伤害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啊。”
魏思温眸子一暗,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只有杀了这几人事情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来人,这女子和他勾结意图谋反,你们还等什么?难道你们也要谋反吗?”魏思温大喝道。
“哼,是他们谋反,还是你们谋反?”苍老的声音响起。
吴秋娘带着护卫从门外涌入,将李敬业几人团团包围。原来吴秋娘先带着护卫骑马赶来了。
“你是谁家的老婆子,竟然敢带人袭击府衙?你们这是要谋反呀!”魏思温色厉内荏道。
突然,薛仲璋哎哟一声,他手里的人质被抢去。孙处行被那两名护卫架着飞快地躲在后面处理伤口。
吴秋娘冷哼一声,道:“老身吴秋,江南淮南道巡按,没什么特别的才能,就是服侍了天后二十多年。”
说着吴秋娘从袖中取出真正的天后密旨和印信,传示扬州僚佐。突然有人指着周文秀说道:“你……你好像是织造局的司织,叫周文秀……”
周文秀点头道:“我就是。织造局归宫中所管,我们这些人都是天后的奴婢。”
那人道:“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吴秋娘冷冷看了眼李敬业薛仲璋几人,道:“拿下,假传旨意,意图谋反。”
李敬业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脸色苍白道:“你们才是谋反!我奉天后密旨平乱,你们就是乱臣贼子。”
吴秋娘没有看李敬业,而是将目光扫过扬州的官员,道:“老身和她们几个丫头都是宫中的奴婢,无家无根,唯知天后之命。英国公,你诬陷人谋反,也诬陷个像样的人。”
李敬业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脱口而出道:“太后武氏包藏祸心,图谋社稷,谋害忠良。大家杀此老妇,共谋大业!”
薛仲璋听到李敬业这么说,知道一切都完了。
吴秋娘冷笑道:“把李敬业几人给我拿下!”护卫们一拥而上将人抓住捆了起来,等候吴秋娘发落。
吴秋娘看着扬州官员,放缓声音道:“薛仲璋身为朝廷命官却利用职权谋反,欺骗大家。幸亏大家识破他的阴谋,才没有酿成大祸。”
“扬州的事务仍然交给陈司马处理,诸位务必要加强戒备,谨防漏网之鱼趁机作乱。”
“是。”众人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陈敬之这个倒霉鬼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得知前因后果后,对薛仲璋等人恨死了。
次日,周文锦带着大部队与吴秋娘汇合。
扬州的局势不稳,吴秋娘坐镇扬州,周文锦周文秀和孙处行等扬州官员共同押送李敬业薛仲璋等人前往东都。
谁也不知道,这场胎死腹中的谋反会给朝堂带来了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