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后, 虞念卿挣扎着醒了过来,神志混沌,入眼之物一片昏晦, 猝然听见更夫一慢两快的打更声,他方才意识到已是三更了,自己竟是足足昏睡了五个时辰。
他坐起身来,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口的疼痛已缓解些了。
下一瞬, 腥甜却是又涌至喉间,他忍了又忍, 才勉强将这腥甜压下。
不知宋若翡是否起疑了?
他忧心忡忡,但时辰不早了, 他不能去寻宋若翡,向宋若翡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他弹指点燃了烛火,将被自己吐满了血的衣衫换下后,便盘足于床榻上头打坐调息。
一个时辰后, 他顿觉饥肠辘辘,下了床榻, 一打开房门,居然见到了宋若翡。
宋若翡正靠于围栏上,双目微阖,右手支着后脑勺,满面倦意,明显已等了他许久。
宋若翡依然披着他的外衫, 他想宋若翡身上应当已沾染了他的气息。
遐思间,宋若翡掀开了眼帘,他能从宋若翡犹如浓墨点就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弹指间,这一双漂亮的眸子生出了担忧来。
他喜欢被宋若翡担忧,然而,便是在这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要将宋若翡赶走。
他三番两次害得宋若翡命悬一线,他不能再害宋若翡了。
至于渡佛山,他独自去便可,不必连累宋若翡。
宋若翡名义上乃是他的小娘,他已然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绝不能再害死小娘了。
只要没了他这个祸害,宋若翡风华正茂,姿容出尘,胆识皆不让须眉,不管改嫁与否,定能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而他对宋若翡的觊觎,于宋若翡而言,实乃无妄之灾,该当由他自己消解。
宋若翡倘若继续待在他触手可及之处,许有一日,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强迫了宋若翡。
不论如何想,将宋若翡赶走俱是一件好事。
他的情感却与他的理智背道而驰,双方交锋后,各退一步,他决定过段日子再将宋若翡赶走。
宋若翡不知虞念卿心潮起伏,径直行至虞念卿面前,将虞念卿一把抱住了,继而松了口气:“你不用午膳便罢了,我唤你用晚膳,你却迟迟不应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无事,不过是睡熟了而已。”虞念卿的鼻尖嗅到了宋若翡的气息,其中果然略略夹杂着他的气息,好似已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了一般。
他定了定神,问宋若翡:“宋若翡,你等了我多久?”
宋若翡答道:“仅仅一盏茶,你若再不出来,我便打算去歇息了。”
宋若翡的模样全然不似仅仅等他了一盏茶,他并不追根究底,又问道:“我饿了,陪我用宵夜好不好?”
“好。”宋若翡唤不醒虞念卿,本想一掌拍开虞念卿的房门,但细听虞念卿的吐息并无异样,生怕搅了虞念卿的好眠,便只是等在房门口,连晚膳都没有用。
他松开了虞念卿,正欲下楼,倏然被虞念卿扣住了手腕子。
紧接着,他的泪痣便被吻住了。
既然决定了要将宋若翡赶走,在余下的短暂的辰光中,稍稍放纵自己一些未尝不可?
虞念卿探出了丁点儿舌尖来,若有似无地舔/舐了一下这泪痣,方才将宋若翡松开。
突如其来的亲吻教宋若翡满腹疑窦,先前,虞念卿便很是喜欢亲吻他这泪痣,不同的是虞念卿每回皆是问过他才亲吻的,这回为何如此突然?
“念卿,出何事了?”他严肃地道。
虞念卿凶巴巴地道:“区区一颗泪痣罢了,难不成吻不得?”
宋若翡疑惑地道:“倒也不是吻不得,而是你为何这回不先问我能不能吻?”
虞念卿有理有据地道:“你每回都会答应,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你?自然是我想吻便吻。”
“随你罢。”宋若翡并不反感虞念卿亲近他,且他其实喜欢被虞念卿亲吻泪痣,因为泪痣是他惟一与阿兄长得不一样之处,虽然他的样貌已与上一世有所不同了,但亲吻泪痣的意义并未因此被削弱。
思及阿兄,他又忍不住假设道:倘使穿成狐妖之人乃是阿兄,念卿是否会亲吻阿兄的泪痣?
——阿兄如若继承了这张皮囊,亦是有泪痣的。
“我们下楼罢。”虞念卿走在了前头,一回首,见宋若翡立于原地,便牵了宋若翡的手,“走罢。”
宋若翡被虞念卿牵着,下了楼去,坐定后,小二哥打了个哈欠,又睁大了双目,细细地打量着他们道:“恭喜你们平安地从‘百鬼林’出来了。”
——这小二哥曾说过跟着玲珑进“百鬼林”者,他再也不曾见到过。
那些人十之八/九死于墓穴之中了。
宋若翡用午膳之时,当值的并非这小二哥。
小二哥的瞌睡虫都被赶跑了:“‘百鬼林’里头有甚么?”
宋若翡避重就轻地道:“‘百鬼林’里头有一座古墓,别的与寻常的林子一般。”
小二哥又好奇地道:“古墓?难道那些鬼都住在古墓里?”
“这我们便不清楚了。”宋若翡换了话茬,“一碗雪菜肉丝汤年糕。”
虞念卿则要了排骨面。
小二哥见对方并没有同他细说的意思,不好再问,转身去将睡下了厨子叫醒了。
宋若翡发现虞念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遂自吹自擂地道:“娘亲有这般好看么?教小念卿挪不开眼。”
“嗯。”虞念卿颔首道,“你之容貌举世无双。”
这是宋若翡第一次被虞念卿认真地夸赞容貌,登时觉得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