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浑身发疼, 宛若一滩死肉,他欲要哀求爹爹放过他,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了, 他并非阿兄,他假扮阿兄足足七载,欺骗了爹爹, 该打,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该被活生生地打死。
庆幸的是, 须臾,他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与此同时,他的双目渐渐地涣散了。
不一会儿, 娘亲匆匆赶来了,将他抱于怀中,尖声对奴仆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他受宠若惊,不过他明白自己已是药石罔效。
果然, 弹指间,他的魂魄从躯壳中飘了出来。
他成了一只鬼, 等待着黑白无常将他带去地府,黑白无常却迟迟不至。
他尚未等来黑白无常,却等来了大夫。
娘亲双目发红,沉默不言,见得大夫,当即急声道:“快救救我儿子!”
大夫蹲下身去, 探了探宋若翡的鼻息,歉然地道:“请节哀,令郎已亡故了。”
“已亡故了?”娘亲猛地抓住了大夫的手, “若翡的身体还热着,若翡怎可能已亡故了?”
“令郎当真已亡故了,宋老爷、宋夫人还是快些为令郎准备后事罢。”大夫言罢,生怕摊上麻烦,赶忙离开了。
娘亲瞪着爹爹道:“你为何要将若翡打死?你将他打个半死不活出出气便也罢了,你为何要将他打死?”
爹爹讪讪地道:“早知道若翡那么不经打,我岂会……”
娘亲哭嚎着道:“你这杀千刀的,我们仅有若翡一个孩子了,没了若翡,谁人为我们养老送终?”
宋若翡见娘亲哭得伤心,正欢喜着,闻言,欢喜被冲刷得荡然无存。
娘亲伤心的是失去了养老送终之人,而不是失去了宋若翡。
作为宋若翡,他这一生失败得一塌糊涂。
爹爹提议道:“不如从我兄长那过继一个儿子来?”
“过继的儿子哪里有自己的儿子靠得住?”娘亲指责道,“都怪你不肯卖掉祖上传下来的那两幅字画,不然,我们早已将赎金凑齐了,怎会没了若素?”
却原来,在爹爹心目中,不管是他宋若翡,抑或是阿兄宋若素,都不及祖上传下来的两幅字画。
宋若翡顿觉心寒,继而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停止跳动了,连心寒都不能。
爹爹反驳道:“那可是……”
娘亲打断道:“可是甚么?那可是若素的性命,与若素相较,那两副字画有何了不得的?你且想想凭若翡的资质都能连中两元,更何况是若素了,状元之位不是手到擒来么?待若素成了状元,许能当上驸马,你不就是国丈了么?你要甚么字画得不到?要是若素还活着,你就算打死了若翡,我都不会与你计较,但若素已不在了,若翡又死了,你是想要我的命不成?”
她丢下宋若翡的尸身,冲到了自己丈夫面前,不住地捶打着丈夫。
爹爹本在忍受,没多久,脾气上来了,一巴掌将娘亲打得跌倒在地,骂道:“还不是你的肚子不争气,你嫁给我二十五年,竟然只诞下了若素与若翡。”
娘亲并不是柔弱的性子,登地站起身来,反唇相讥:“你有脸怪我的肚子不争气,你那些个小妾、通房、外室连一儿半女都没给你诞下,你还有脸?你得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过无能了,连让她们怀上身孕都做不到。”
爹爹被触及了逆鳞,抬手又给了娘亲一巴掌。
娘亲还手,给了爹爹一巴掌。
俩人瞬间打成了一团。
宋若翡直觉得自己在看一场闹剧,心情平静,既不开心,亦不难过。
娘亲乃是女子,终究不是爹爹的对手,很快便被爹爹打得无力还手了。
娘亲坐在地上,哭嚷着道:“你害死了若素,又打死了若翡,你还打我,我实在是三生不幸,才会嫁给你。”
爹爹理直气壮地道:“若翡确实是我打死的,但若素是若翡害死的,若素向来护着若翡,若素如果不护着若翡,死的定然是若翡。”
宋若翡再次确认了自己对于爹娘而言毫无价值,连阿兄的一根发丝都及不上。
他告诉自己,他已与爹娘阴阳两隔了,毋庸再因为被爹娘厌弃而感到悲伤,但他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爹爹说得对,如果不是阿兄护着他,死的定然是他,而不是阿兄。
不知下一世,他会投生于怎样的人家?
他会拥有疼爱他的爹娘么?
他会拥有疼爱他的阿兄么?
不用太多的疼爱,一点点便好,一点点他便知足了。
他向往着下一世,但黑白无常却仍是不见踪影。
鬼魂得有黑白无常的引领,方能去地府投胎转世。
他等呀等,并未等来黑白无常,而是等来了自己的葬礼。
他的葬礼很是简陋,连棺材都是最为廉价的杉木棺材。
爹娘并未为他请和尚、道士、尼姑做法事,便将他送到祖坟下葬了。
幸好,爹娘还是愿意将他葬入祖坟的。
下葬后,娘亲为他烧了纸钱,又哭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