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清楚了,娘亲哭的不是他,娘亲哭的是前途未卜的自己。
爹娘都厌弃他,当然不会为他办头七、二七之类的。
不知是不是他并未被超度的缘故,黑白无常一直没有出现,而他只能在宋府方圆一里内飘荡。
一个月后,爹爹从其兄长那领了一个男童来,男童生得与阿兄有六七分相似。
娘亲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过继来的儿子,但实在是没别的法子,被迫接受了。
男童被改名为“如素”,意味着要像宋若素一样。
宋若翡凝视着宋如素,不由生出了羡慕。
宋如素能调皮捣蛋,不必被爹娘责罚;宋如素能吃各种各样的甜食,不必害怕被爹娘发现,其中的一些甜食,宋若翡甚至连见都不曾见到过,使得他不由感叹原来这人世间还有这般的甜食。
但他作为一只鬼,除非是活人供奉在他墓碑前,或是牌位前的食物,不然,他是甚么都吃不得的。
可是除了下葬的那一日,无人在他墓碑前供奉任何食物,至于牌位,由于爹娘不喜爱他,根本没有被放入宋氏祠堂,不知被随手丢到哪儿了。
他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珍惜地吃着下葬那日放于他墓碑前的白面馒头。
宋如素一日又一日地长大了,到了该考乡试的年纪了。
爹娘对其寄予厚望,但事实证明宋如素并非念书的材料,从一十又二至二十又二,整整十年,都没能考中乡试。
二十又二,宋若翡死于二十又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死了一十三年了。
这一十三年间,他几乎一直都处于饥饿状态。
他曾想托梦给爹娘,但认为自己若是托了梦,却不能如愿,会显得更加可怜,遂放弃了托梦这一念头。
所幸饿得久了,便也麻木了,如同被活生生地打死的那一日一般,被打得多了,便感受不到疼痛了。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日复一日地期待着黑白无常的到来。
为何一十三年过去了,黑白无常还不来将他带走?
又过了一年,爹爹只得放弃让宋如素考科举,转而教宋如素如何做生意。
然而,宋如素看起来聪明,却只是小聪明,亦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交给他甚么生意,他便搞砸甚么生意。
爹爹不得不白白养着宋如素,只求宋如素能为他们俩老养老送终。
爹娘上了年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爹爹先病倒了。
宋若翡左右无事,时常会去探望病倒的爹爹。
爹爹尚未病愈,娘亲跟着病倒了。
没了爹娘的管束,宋如素日日醉卧美人膝,快活至极。
宋若翡有时候会想,或许这就是爹娘的报应罢?
但他还是会替爹娘感到不值,与他相较,爹娘待宋如素可谓是好到天上去了。
爹娘待他若有待宋如素的十分之一好,他定会感恩戴德。
爹爹的病情愈来愈严重了,全然下不了床榻。
爹爹估计快不行了。
待爹爹断气,爹爹便能见到他了,不过爹爹并不想见到他罢?
他并非宋若素,而是宋若翡,是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的宋若翡,且爹爹几乎未曾因为打死他而后悔过。
是以,爹爹弥留之际,他走出了宋府,想走远些,免得碍了爹爹的眼。
幸而已入夜了,外头没有他所惧怕的日光。
尽管他认为自己毫无价值,但他对于来世怀有希冀,他并不想魂飞魄散。
他到了一处山坡,坐下身去,抱着自己的双膝,遥望着圆月,暗道:原来今日乃是中元节。
据闻中元节鬼门大开,他兴致勃勃地找了一圈,却找不到一只鬼。
他已孤单太久了,他想与其他鬼说说话。
末了,他又回到了山坡上。
小时候,他十分喜欢这处山坡,因为有许多野花、野草,还有蛐蛐、螳螂、蜻蜓……即使无人陪他玩耍,他一个人亦能乐此不疲地玩上一日。
仔细想来,他已三十又五了,但他大部分的人生皆是形影相吊。
兴许命该如此罢?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回家——不,他没有家——想回宋府看看爹爹是否已过世了,爹爹如若过世了,黑白无常是否已来了?黑白无常如若来了,能否将他一并带走?
他堪堪转过身去,忽而见到了一位公子,这公子生得俊逸绝伦,一身锦衣,瞧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背上却背着一把剑。
这公子显然能瞧见他,此来是为了除去他这只阴魂不散的鬼魂?
他拔腿想跑,这公子竟是向着他伸出了手来,温言道:“若翡,我唤作‘虞念卿’,你愿意随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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