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顿生惊愕, 但他已有整整一十四年不曾与人说过话了,张了张口,竟然不知应该如何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语调古怪地道:“你为何知晓我唤作‘若翡’?你又为何想带我走?”
虞念卿并不介意宋若翡语调古怪,亦未就此说些甚么, 只是据实答道:“若翡,我乃是修仙人, 略通易学,我为自己的姻缘算过一卦, 卦象显示了你的名讳,并指引我找到了你, 你该当与我执手一生。你若是不想走,我可留在此处陪你。”
宋若翡惊愕更甚:“你定是算错卦了,我已于一十四年前身故了,你与我人鬼殊途, 我如何与你执手一生?”
“无妨,我们便殊途同归罢。”虞念卿从未心悦过甚么人, 为自己的姻缘算卦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来见宋若翡原本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宋若翡一则并非女子,二则并非活人,他命定的姻缘为何会是宋若翡?
但不知何故,他却觉得宋若翡甚是合他的眼缘。
他见宋若翡情绪低落, 料想宋若翡或许想离开此地,才会问宋若翡愿不愿意随他走。
“殊途同归……”这对于宋若翡而言,颇具诱惑力,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对虞念卿心动,但他想有个人能陪伴于他左右。
“可我并非断袖。”虞念卿明显不是女娇娥,而是昂藏七尺的男子,宋若翡的身量不及虞念卿,但亦是男子。
“一直以来,我未曾想过自己是断袖,但我可试试为你断袖。”虞念卿并不认为断袖有何不可,天地茫茫,能找到属意之人难于登天,是男是女有何紧要?
宋若翡认真地问道:“倘若我始终无法为你断袖,你是否会抛弃我?倘若我为你断了袖,你是否能发誓一生对我不离不弃?”
虞念卿亦认真地回道:“倘若你始终无法为我断袖,我们不一定非得做恋人,我们可做兄弟,或是友人;倘若你为我断了袖,我发誓一生对你不离不弃。”
“好,我随你走。”宋若翡忽然想起一事,“我踏不出方圆一里,不能随你走。”
“应当是你的坟冢与牌位在此处的缘故。”虞念卿发问道,“你的牌位何在?只消我带上你的牌位,你便能随我走了。”
宋若翡摇首道:“我不知自己的牌位在何处。”
虞念卿提议道:“我明日进城去,找间棺材铺子,为你重新做一尊牌位可好?”
“你明日进城去,还会再回来么?”宋若翡心有忐忑,虞念卿乃是修仙人,相貌出众,且出身富贵,何必为他这个孤魂野鬼费心费力?
“我为何不回来?”虞念卿张开了双臂,“我能抱抱你么?”
“我不是人,并无肉身,你抱不了我。”宋若翡唯恐虞念卿反悔,并不想一再强调自己已是孤魂野鬼,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虞念卿微微一笑:“所以你容许我抱抱你,只是担心我抱不了你?”
“不是担心,而是你确实抱不了……”宋若翡尚未说罢,已被虞念卿抱住了。
他陡生恍惚,上一回,被这般拥抱是阿兄过世前,阿兄当时为了保护他,一直抱着他,这已是二十一年前的旧事了。
原来活人的体温这样烫,好似能将他的三魂七魄烫化了。
“你抱起来很舒服,犹如玉石似的。”幼时,虞念卿曾主动抱过爹爹,但长大些后,他不曾主动抱过任何人。
宋若翡不愧是他命定的姻缘,这一抱他居然不想松手了。
虞念卿的吐息在耳畔徘徊着,宋若翡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如今天气炎热,你才会觉得我抱起来舒服,待天气转凉,你便不会想抱我了。”
待天气转凉,他大抵早已被虞念卿抛弃了罢?
虞念卿含笑道:“我乃是纯阳之体,你可从我身上吸食阳气,待天气转凉,许你已吸饱了阳气,身体能暖和起来了。”
“吸食阳气?”宋若翡觉得这虞念卿委实奇怪,竟然邀请他吸食阳气,“你不怕我将你的阳气吸尽么?”
虞念卿笃定地道:“我认为你不会将我的阳气吸尽,我万一看走眼了,甘愿自食苦果。”
“我若不是确定自己与你素不相识,定会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宋若翡寂寞太多年了,一个此前素未谋面的修仙人不过是对他说了些甜言蜜语,他便不可自拔地对其生出了依恋,实乃失慎之举。
他告诫自己须得清醒些,绝不能沉沦于虞念卿的温柔当中。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温柔兴许与彩云、琉璃一般,弹指间,便散了,脆了。
虞念卿笑了笑:“大概再过些日子,我便会对你情根深种了。”
宋若翡不敢置信,一把推开了虞念卿,正色道:“我一无是处,不值得你对我情根深种。”
与其被抛弃,自然是抢先一步推开对方为好。
虞念卿再度将宋若翡拥入了怀中,鼻尖抵上了宋若翡的鼻尖,一字一顿地道:“你并非一无是处,据我所知,你连中两元,且你长着合我心意的眉眼。”
宋若翡双目一黯:“你既然知晓我连中两元,必定亦知晓我的死因罢?”
虞念卿坦白道:“我对你的了解其实不多,但我的确知晓你的死因。”
宋若翡勉强笑道:“一个被爹娘嫌弃,被爹爹打死的孽障自然是一无是处。”
“你爹娘偏心,不懂得珍惜你,并非你的过错,但我会好好珍惜你的。”虞念卿警告道,“不想笑便不要笑,不然,我便要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