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光真君脸色煞白,秋意泊凝视了他一瞬,轻描淡写地说:“唬你的。”
不过他在这个晗光宫中已经杀了很多人了,他确实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宸光真君垂下头去嘟哝了两声,但人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秋意泊走了。
秋意泊带着宸光真君在雪白的宫道上如闲庭信步一般慢吞吞地走着,他想了很多东西,比如现在去青泸州主要目的是什么?次要目的是什么?他有必要亲自去吗?
主要目的是杀人,次要目的是拆房子……有必要亲自去吗?
好像没有那个必要。
景岳奇抄是意外之喜,依靠景岳奇抄在晗光宫中的人脉地位,他其实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比如杀人和拆房子,他完全可以假借他人之手,杀人的事情让侍卫去冲,拆房子的事情让法宝和器灵去干,事情也就了结了。
但好像又没有那个必要。
秋意泊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不好,侍卫杀人可不会挑着谁是青莲剑派门下谁是血来宫门下,凡外来者皆为宵小,一并杀了就是。当然,侍卫也是会死的。
秋意泊明白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会死伤无辜亦或者今晨见到的侍卫带着满身酒气和他打招呼才不这么干,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了,随着心意做就是了。
事已至此,他也不差这临门一脚。
天空中还有些微凉,秋意泊披上了一件缝着厚实风毛的披风,捧上了一个暖融融的黄铜手炉,风雪冷意叫它们挡去了,他便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宸光真君侧目看他,不由道:“你受伤了?”
“为何有此一问?”秋意泊把披风边缘塞了塞,免得冷风钻进来。
宸光真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受伤能怕冷?这天气顶多就算是冷了一点,哪怕是个练气期都不会觉得冷,秋长生渡劫期居然冷到了又要披风又要手炉,九成九是重伤。他道:“伤的这么重也不去疗伤,你这是要钱不要命?还是心魔深种?”
他伸出两根手指:“你知道这是几吗?”
“是二。”秋意泊说罢,仿佛是觉得很有意思一样笑了起来,弄的宸光真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点什么,“你笑什么?”
“没什么。”秋意泊也懒得与他解释,他呵出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遇到了冰冷的空气便化作了一阵白雾,消散在了空中。他道:“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也还行?”宸光真君随口道:“四季轮转,岁末哪有不冷的?”
秋意泊进来时,苍雾道界似乎是十月,这进来还没几日,就要岁末了?秋意泊觉得可能是过了十月在修士眼里就算是岁末,毕竟修真无日月嘛,也算是说得通。
青泸州就在眼前,青泸州乃是一处临水而建的岛屿,四面环水,只得以小舟摆渡通行,一般这种地方放在皇宫里就差不多是拿来避暑用的,如今是冬日,自然无人前去,怪不得修士们会聚集在这里。
青泸州前并没有侍卫守护,因方重铺了地砖,也看不出什么打斗的痕迹,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唯有风吹冬霖的波漾点点,枯木沙沙,万物腐朽,远处的湖心岛也为白雪覆盖,融进了半白不灰的天空中,几乎叫人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宸光真君不必秋意泊吩咐就去放了舟来,扬声道:“上来吧。”
秋意泊沉吟一瞬,还是上去了,小舟载着他们飘飘荡荡,转眼就上了青泸州,秋意泊还未登岛,便放出了数十只法宝,将青泸州团团包围。
此处视野所及空无一人,可天空之中无形的天地法则已经出现了变轨,不是秋意泊,而是其他什么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杀的氛围,如同一块已经碎裂的玻璃,只要再被外力轻轻碰一下,便会啪得一声迸溅出无数碎片。
宸光真君已经很认命了:“我先上去?”
虽然青泸州上外来修士不少,但能躲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说明大部分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他受点累赶紧让秋长生这祖宗平了气,好赶紧放了他走。
当然,若是这些人能击杀秋长生那是最好——不过很可惜,他们不行。
秋意泊摇头道:“不必。”
他迈出一步,于湖水上如履平地,缓步走上了青泸州,法宝在他的趋势下开始对目之所及的花草树木、砖瓦梁窗拆卸了起来,秋意泊说升级过了那就是真的升级过了,那速度比之前拆宫道的时候还要更快,不过几个呼吸便已经清出了一片黄土地,很神奇的是宸光真君以为里头的修士必然会在此时展开围攻,可却活似岛上没人一样,硬是谁都没有出来。
他心想可能里头的土包子们也没见过这阵仗。
杀人放火的没少见,这样不放过一草一木的铲地皮估计是真没见过。
秋意泊气定神闲地道:“不知水梨云水道友可在?”
无人回应,秋意泊也不急,人不出来他就拆房子,待黄土又推进了三十尺,距离青泸州主建筑孤芳殿只剩一步之遥之时,终于有人自宫中走出,问道:“不知哪位道友当面?”
来者是一名男子,俊秀的脸上微微有些苍白,看得出伤情不浅,他看着秋意泊,似乎在想什么。秋意泊认识他,见状便颔首道:“在下青莲剑派客卿,道号长生。”
“长生道友?”对方听见是青莲剑派门下眉宇便放松了下来,“还不知道友如何得知此名?”
自入真君,便有道号,如秋意泊这样同辈都在,自己又年轻的本名自然不是什么秘密,可对大部分人而言,本名早已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秋意泊道:“初时欠了一位道友人情,只好来寻道友了,见道友平安我便放心了。”
“原来如此。”男人有一瞬间的疑惑,却更放心了——他重伤在身,若这长生真君要他性命,此刻便能出手了:“如今我道号水云,道友可称呼此名。”
秋意泊从善如流:“水云道友。”
“道友这是在做什么?”水云真君又问道。
秋意泊随口道:“不碍事,做给外人看的罢了……道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看道友伤势颇重,我手中还有一些丹药。”
“好。”水云真君没有追问太多,对方不过两人,他们虽多多少少受了伤,却也有十二人,根本不怕秋意泊。
秋意泊跟着水云真君进了孤芳殿,殿中零零散散地坐着十几人,大多身患重伤,警惕地看着他,秋意泊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青莲剑派长生见过各位道友。”
“长生道友不必客气。”
一众人做了个自我介绍,秋意泊简单说了一些外面的情况,那些修士也说了在此处养伤的原因。他们同在此处不是因为他们之前认识,而是他们都是从同一地方出来的,有了些战友情谊,又无力再战,这才留在青泸州内相互守望,以谋求一个平安出秘境。
是从哪里出来的呢?
是藏经阁。
秋意泊笑意盈然地看了一眼宸光真君,宸光真君已经把下巴抵在胸口上了,根本不敢和秋意泊对视。
“藏经阁那老僧委实厉害,虽说看着只有大乘巅峰的修为,实则寻常大乘不可同日而语。”一人叹气道:“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秋意泊也道:“东宫、雨花台这两处也是如此,守宫之人比寻常真君厉害不少,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逃出生天。”
他微微摇头:“我虽为青莲剑派客卿,却是一个炼器师,并不善与人比斗,这秘境我是来错了,又与同伴失散,如今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机缘巧合之下我为天工坊之主景岳道君赏识,便假意投入他门下,算是谋几日平安。”
众人一听,深有同感,有人心有戚戚地道:“哎!只恨当时为那传言所迷,入了魔障,这才进了这飞花秘境!”
“俺也是!俺师兄都跟俺说了飞花秘境凶险万分,十出其一就算是运气好了,俺……哎!”
因那九转寒髓丹在飞花秘境中现世的传言,不光是有道君的三家心动,普通真君也心动——此等能不沾因果提升灵根的神丹谁不想要?
秋意泊道:“能保住性命,已经算是好的了。”
他说道此处,停顿了一瞬,接着道:“今日我来,其一是得知水云道友在此,其二也是受命而来,天工坊接了秘境之主的令喻,要拆宫重修,我听宫中侍卫道青泸州藏着不少人,便请命来此,还请各位道友速速寻个太平地方吧!”
众人心中一动,各有所思,晗光宫要拆了重修?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全然没有道理。可又见秋意泊诚恳,有人问道:“我等困守于此,以长生道友之见,何处才是安全之地呢?”
秋意泊指尖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有人催促道:“此乃生死存亡之刻,道友但说无妨!”
秋意泊这才道:“说来简单,就是有些折辱各位道友……我领命修宫,自然需要人手,诸位道友只当是被我抓了,做几日苦役,那些法宝乃是道君所制,并不需修士驱使,诸位道友做个样子便是了。”
秋意泊以为他们会犹豫的,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犹豫,他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一个同意的都没有。
“多谢长生道友美意,只不过此举太过冒险,道友亦是朝不保夕,我等还算是有些余力,便不拖累道友了。”
秋意泊没有强求,毕竟刚见面,也没什么交情,更不了解秋意泊这个人品性如何,客客气气说两句话还算是说得过去,两句话就要让他们把身家性命交给秋意泊,委实是不可能。且他们也不能要求秋意泊发天道誓,秋意泊与他们无缘无故,撑死了就是与水云真君有那么几分渊源,愿意施以援手就算不错了,凭什么让对方发天道誓言?
秋意泊道:“那诸位道友便速速离去吧……水云道友,不如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