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清茶袅袅白烟悠悠而起,模糊了他的容貌。
其实说到底,他对造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确实没有什么概念。他也没什么荣幸得见造化,他的弱势在于他的阅历实在是太浅了,不过千岁不到,只走过那么多路,只见过那么多人,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让凌云道界参加这什么万界大比,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的机缘能不错过就不要错过。
可事实上他对万界大比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具体的比试规则,也不知道是谁在举办,放眼当前,不过是一亩三分地,他似乎很强,可放眼望万界,谁知道有多少老怪物?他虽自得于年轻便叩问道君,却也不会自满到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真走出了这方天地,遇上什么造化老怪来刁难,他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无,还想要保道界……那可真可谓是痴人说梦。
然而固步自封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走到哪里都不可能有什么万全的选项,大部分时间都是利益与凶险并存,亦或者只有凶险,没有利益。
修行至此,这一点还是看得穿的。
他垂眼看着杯中清茶,低头啜饮了一口——或许这件事,他就不该参与,道法自然,不如一切随缘。
茶水在口中过了一遍,滤去了苦涩后唯留清香满口,秋意泊放下了茶盏。
罢了,他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就随缘吧。
秋意泊在麓云山歇息了几日,正想着将课表调整一下,好让小弟子们开始熟悉飞字剑等制式剑的流程,秋意泊明面上说他们都是烧火童子,实际上他们除了没有万宝炉外与正式弟子没有什么区别,炼器材料一律都是供应的,他这边将理论教了,如何发展就看他们自己了。
也是在此时,卓丰道君来访了。
秋意泊挑眉,卓丰道君不会随意来,更不会没有拜帖就来,除非真的是大事。
其实前几日卓丰道君就感觉到了麓云山的不对劲,麓云山中有了新的道君——不过以麓云山的先例来看,应该是一位器灵。但这位器灵与之前秋长生的那些有所不同,秋长生那些器灵都是十分低调的,若不是到了跟前,几乎不会发现这里存在着一位道君境界的器灵,而现在这一位则是一出现就在光明正大的宣告自己的存在。
秋意泊请了卓丰道君就坐,还未等开口,卓丰道君便问道:“你可是招惹了战狂崖?”
秋意泊反问:“在北风城盘了个酒楼算吗?”
“酒楼?”卓丰道君皱眉,然后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战狂崖的人怎么说是来抓焰梦仙子养的小白脸的?”
秋意泊一愣,随即指了指自己:“道君,你看我像吗?”
卓丰道君凝视着秋意泊,别说,以秋长生的为人那确实是干得出来——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不过焰梦与战云那笔烂账他也有所听闻,今日特意来一趟,全赖打算与秋意泊合作之故,不想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战云此人绝非善与之辈,你与他之间若有恩怨,趁早了结了好。”
“他的女人,你少碰。”
秋意泊本来顺手给卓丰道君倒茶,闻言倒了半杯就懒得再倒了,他道:“他的女人,是说焰梦道君?卓丰道君,今日你未免有些唐突了。”
要是没分手,这句谁的女人也只能算是勉强,今日双方都已经到了生死不见的地步了,距离真的你死我活也差不了太多,就这,还‘他的女人’?
秋意泊那日见过焰梦道君,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几句话的功夫,但毕竟吃了……听了对方的事迹,就有些听不得这种恶心人的形容。
卓丰道君皱眉,他没有理解到秋意泊的意思:“战云对焰梦之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秋意泊淡淡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道君来提醒我战狂崖一事我心领了,可还有其他事?”
那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卓丰道君也只觉得秋意泊不可理喻,冷然道:“倒是没看出来秋山主居然是个情种,我青云剑宗不曾有对不住你麓云山之处,你还要如何?”
秋意泊也惊觉自己有些迁怒了,他道:“不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说话不大好听。”
卓丰道君:“我说话如何不好听?难道我特意来你麓云山,就是为了与你说两句不大好听的话?”
“焰梦道君一事,玄机与我提过。”秋意泊放缓了语气:“我与焰梦道君并无私情,只是听了一嘴闲话,为她不值罢了。今日你来,张口闭口‘他的女人’,多少觉得刺耳,仿佛一步踏错,焰梦道君此事便甩脱不得这个渣滓了。”
卓丰道君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他神色有些奇怪,看向秋意泊的眼神更奇怪——秋长生这兔崽子能有这么好心?
——其实秋长生年纪不大,有些急公好义之心也是正常。
——所以为了这么点事儿直接下他的脸?这真没点私情?
秋意泊看向了卓丰道君:“你不必疑虑,叫我与焰梦道君有私情,还不如叫我与你有私情。”
卓丰道君:“……”
他察觉到秋意泊在看什么,默默地把有些敞开的衣襟拢了一下。秋意泊反而笑了起来:“倒也不必这般,本少爷要什么人没有?要一个冷硬无趣的剑修?忒没意思。”
秋意泊接着道:“此事我知晓了,我会处理的,多谢你今日特来告诉我。”
卓丰道君扭头就走,步履之间还能看出一点狼狈之色,秋意泊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也没调戏他啊,卓丰道君怕什么?他身边谁不比卓丰道君好看啊?而且他要真的有心睡个把剑修,他周围不全都是?竞品太多,谁稀罕他卓丰啊?
白送给他睡都不睡。
不过此事确实是个机会……挑起战狂崖与麓云山之战?也不必,战狂崖据说有一位戮天道君,合道境界,他要打恐怕艰难,总不能为了这件事请孤舟师祖来替他拼命吧?能不能赢两说,但问起来原因他怎么说?因为战狂崖的道君觉得他和他前道侣有私情?
战云是个蠢货,争风吃醋弄得连卓丰道君都知晓了——或者说,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难道还能是个聪明人不成?
他麓云山确实差一个扬名立万的时机,可是拿战狂崖来,这代价有些大了,不值得。所以这事儿还是要缓和着来办……怎么办?
秋意泊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点在了青石桌上。
唔……似乎有句话,叫做——如果一件事如果让你为难,那就把这件事闹大,那么自然有能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出现。
秋意泊想到了什么,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甚至还修改了起来,他一边写一边笑,一边哀叹果然来十方道界之前就不该用真名,这还真的怪丢人的。
……
***
半月后,十方道界炸了。
不为其他,只因南明城旁一个小小的炼器门派麓云山居然向十大门派之一的战狂崖发了斥责信,斥责战狂崖战云道君行为不端,战狂崖管束不力,实不可忍。
这信只写了这么点,可外面传得却不是这些了。外面传得是麓云山掌门不过是在北风城买了一座客栈,就为战云道君记恨,数度派出门下弟子刁难,甚至一路从北风城追到了麓云山,惊动了青云剑宗卓丰道君出面,才得知是战云道君觉得麓云山山主与自己心爱的某位修士有过一面之缘,故而觉得麓云山之主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至于为什么只是一面之缘,麓云山之主就抢了自己的心上人是因为麓云山之主品貌风流,而战云道君爱而不得,故而恼恨一切与自己心上人有关之人。
问题来了,这战云道君的心上人是谁?都爱而不得了,那说明也没在一处,追杀人家麓云山的掌门作甚?他有啥资格追杀啊?
况且这事儿私下里了结也就算了,这麓云山没发个帖子诚惶诚恐道歉求谅解就已经很离奇了,怎么还闹得这么大……这人丢的可真是……
整个道界的修士都觉得离谱,太离谱了,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战云道君成名数千年,堂堂阳神巅峰一道君,怎么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如今十方道界各大城市酒楼茶馆,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假的吧?这怎么可能呢?!”一修士拍案道:“据说那麓云山之主才只有化神,战云道君堂堂一阳神道君,真要为难他,他还能活到现在?什么心上人求而不得,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传言!污蔑,肯定是污蔑!”
另一修士持相反意见:“那你说,人家麓云山怎么就有胆子把信都送到战狂崖了!况且这还不是只有信到了,还有人呢!那几个被抓的真君怎么解释?麓云山区区一个炼器门派,依附青云剑宗,门主才化神,怎么抓的大乘真君?难道是卓丰道君昏了头,没事儿就帮麓云山之主抓两个战狂崖的真君去找事儿?”
“这怎么不可能?!”修士道:“不是传言说这麓云山之主品貌风流?万一卓丰道君也是色令智昏呢?!”
“啧,你说这话可想好了再开口!道君在上,你这般妄加猜测,可要小心了!”
“呸!你就没有妄加猜测了?!我看就是麓云山在找事儿!亦或者青云剑宗借此生事!”
“青云剑宗好端端的找战狂崖的麻烦作甚?!据说卓丰道君与戮天道君颇有些交情,何必做这等事?”
“我估摸着就是麓云山做出来的,你想想,卓丰道君何等人物?这等丑闻不论是真是假,哪里能这么闹得人尽皆知?多少还是私下解决吧!卓丰道君可能就是替麓云山抓了几个不轨之徒,然后麓云山见状就闹了起来!”
“麓云山凭什么?!他们不怕死吗?!他们一个门派,恐怕都不抵战云道君一根手指吧!”
一众修士纷纷摇头,只觉得想不明白。突然有人说:“不是说麓云山依附青云剑宗么?难道是吃准了青云剑宗会帮他们?”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情,战狂崖若不出手,这污名可就背定了啊!青云剑宗怎么会贸然行事?”
有时候就是这样,麓云山发斥责信斥责战狂崖管束不力,但怎么说战云道君也是道君,是战狂崖的崖主亲传,他若有了污点,就是整个战狂崖都有了污点,战云道君若只是个散修,这污名背了也就背了,大不了叫人说两句爱吃醋,可战云道君是有宗门的,宗门清誉怎可轻易损毁?!
这等宗门大事,青云剑宗怎能插手?他们一插手,两家很难善了。
“怎么不会?”有人幽幽地说了一句:“不是说了嘛,据说,这位麓云山之主品貌风流……这到底是多风流,战云道君因为这位山主见了他心上人一面就要追杀,卓丰道君为了他抗衡战狂崖……”
本来就不是什么光伟正大的事儿,众人叫这人一提,也不禁好奇了起来。众所周知,都是修士,怎么也不可能丑到哪里去,战狂崖功法也不是叫人变丑的功法,而且江湖传闻战云道君容貌俊美,气质冷峻,实在不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步。这位麓云山之主到底得多好看,多俊俏,才能因为只是见了一面战云道君的心上人,这还没私情呢,就要叫战云道君派出真君追杀对方啊?!
而茶楼的二楼,玄机道君笑得俯仰不得,而卓丰道君则是面色铁青,待玄机道君笑够了,一遍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问道:“老友,难道真如楼下所猜测一般?你是色令智昏了?”
卓丰道君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这事儿哪怕外面闹得满天飞,那也没人敢传到卓丰道君耳朵里啊!这不是摆明了当面骂色令智昏?尤其是青云剑宗不少弟子觉得这事儿肯定是战狂崖那边有问题,他们见过秋山主,秋山主那么俊美的一个人,错的肯定是战狂崖!谁能把这么不好的言论传给卓丰道君?
卓丰道君更是冤得不得了,他只是告诉了秋长生战狂崖要对他有动作而已,谁知道秋长生不声不响把人抓了,连人带斥责信一并送去了战狂崖?!还把这事儿闹得天下皆知?!
玄机道君笑得连续打了个几个嗝,他摇头道:“你肯定是得罪秋少爷了,不然他不可能把你拖下水。”
卓丰道君咬牙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秋长生拖青云剑宗下水的目的太简单了——若没有青云剑宗,他区区麓云山怎么能抵挡得住战狂崖那等庞然大物?!
玄机道君摇头,他知道卓丰道君在想什么,他道:“亏你还与他毗邻而居,还不如我了解他来得多……老友,你仔细想一想,麓云山当真弱吗?”
卓丰道君寒声道:“除去他那个不知深浅的老祖,还有什么?”
玄机道君笑而不答。
麓云山除了有秋长生那个不知深浅的老祖,还有许多、许多阳神器灵。一位阳神器灵或许弱于一位正经阳神道君,可麓云山止一位器灵吗?光他这些年所见,就已经不止一手之数了。
麓云山可不是什么小宗门,那是一个拥有至少三位阳神道君实力的宗门啊……
另一侧,战狂崖。
戮天道君将斥责信甩到了于水中的战云道君,声音有说不出的寒意:“你自己看。”
战云道君扫了一眼,冷笑道:“区区一个麓云山,也敢如此狂妄!师尊且放弟子出去了结此事!”
戮天道君问道:“你想如何了结?”
“自然是灭了麓云山那个跳梁小丑!”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响起,战云道君的脸偏了过去,戮天道君立于原地,一动未动。他淡淡地说:“哦?”
“战云,我对你很失望。”戮天道君说罢,转身出了寒牢。
战云道君怔怔地看着水面,许久不曾动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