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沉默了一会,回答说:“也不是,我很早就明白,人人虽各不相同,但都是一样的固执,没什么浊清之分。我只是一直有一个梦想,梦想中有一个没有苦痛的天下,我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也有太多的人因我而死,我每次想到这里,都须臾不敢忘记。”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董白伸出纤细的手,揉散了丈夫眉间的皱纹,她说:“天地间就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庭坚,人心日下,长江黄河不能倒流,这不是你的错。”
“可对错就在人心中,是不会变的。”陈冲看着伊水缓缓流去,他又调转马头,跟着水流一起东行,在这个季节,不时可以看见鲤鱼逆流跃出水面,跳跃过一道道灰白的石坎,也有几条鲤鱼,如何也跃不过去,只能在原地反复盘旋,这让陈冲有些伤感,也许自己确实到了盘旋蹉跎的年纪了。
傍晚他与董白归家,意外发现门口多停了两匹马,其中一匹是西域送来的汗血宝马,他认出是云长的坐骑,连忙往家里走,不两步,果然看见关羽正在后院,他把陈秀架在脖子上,手中摆弄着一支木剑,正在显摆自己的剑术。而跟随他的,是他的长子关平,此时在一边正襟危坐,见陈冲回来,忙起身向他问好。
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关羽和他坦荡的神情,陈冲胸中好像为火光照亮,怅惘顿时消散了,他上前拍着云长的胳膊,开怀问道:“怎么?云长你不是该在军营中操劳军务吗?今天居然有空,能来我这探望?”
关羽把陈秀从脖子上抱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而后对陈冲说:“南征是国家大事,怎么能不来问问你这个丞相呢?”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当年陈冲致仕,其实并未与关羽张飞商议过,后来连累两人也放权,陈冲一直心怀愧疚。但关羽对此却毫无芥蒂,与陈冲往来如常,而如今对于关羽重新被启用一事,陈冲是非常高兴的,他审视着关羽高大的身材说:“你还是这么魁梧,想必没有人会问你,尚能饭否。”
“你还是很瘦。”关羽则回复说,两人一起回到屋内后,他扫视陈冲书架上的诗书,叹道:“可惜陛下无意用你,不然你领军其实比我更合适。”
陈冲笑道:“公麟想独立自主,本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你这次领军,才是遭罪哦!”他说着给关羽斟了一壶茶,又问道:“你今天来,恐怕是来告别的吧?什么时候去东边?”
“什么都瞒不过你。”关羽笑了一下,他唏嘘说:“我后日就要去睢阳清点物资,大概在中秋的时候,才会开始进军。”
陈冲又问:“公麟给你派了哪些人做副手?不会都是新人吧。”
关羽数着指头答道:“除了子龙给我做副手,汉升给陛下当亲卫,其余的你也都知道,到我手下的,也就是郭伯济、杜伯侯、贾梁道、廖元俭这四人我用着顺手,周不疑、司马懿、黄权、吴班、杨阜这几人,有的算你的熟人,但都是我此前不知根底的,如今陛下也说要让他们独领一军。”
“怎么?没有必胜的信心?”陈冲问他。
“区区东吴犬儿,有甚可惧?”关羽拂髯笑答,随即又谈说道:“只是光阴易逝,你我也到了会感叹物是人非的年纪了。”
两人就坐在书房里追忆往昔,而后又挑灯商议南征战略,就仿佛回到了年青时刻,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深夜,董白在门外悄悄打量了片刻,见丈夫嘴角含笑,悄悄掩上了门帘。